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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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王进贤和张小三骑着六匹快马，马不停蹄的赶到天津卫，在大直沽一眼望不到头的船只中找到了接应自己的船只——一艘艍船。

    艍船默不作声的离开海河，驶入茫茫大海。

    到了船上，王进贤询问带头迎接自己的年轻军官道：“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军官稽首道：“王大人，我是水师右营水军连长李阿四，刘师吉刘大人让我接受您的指挥，负责您的安全。”

    王进贤迫不及待的地问道：“我们是去旅顺吗？”

    李阿四：“王大人，我们刘将军建议我们先去刘公岛。”

    王进贤：“刘公岛？”

    刘公岛已非当年那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了。当年为了保护那些不符合魏忠贤政治口味的口无遮拦者——其中很多人都是学者和商人，自由的交谈和探讨是他们获取信息和灵感、构建新思想和新的商业模式的重要方式，把他们一股脑都送往刘公岛这个临近大陆的小岛，以免魏忠贤那无孔不入的特务政治拿到把柄，既损害了登莱地区的商业利益和文明发展，又破坏了王进贤和魏忠贤之间的良好关系。如今，刘公岛已经是山东大学分校所在地，王进贤把涉及思想和价值取向的文科专业都搁置于此，远离山东半岛的主体。现在的刘公岛文化昌明，冠绝大明，从这里经常诞生一些突破常规的新颖想法，当然也有大量行为怪诞之士，做出惊世骇俗之举；刘公岛还是发达的港口和商业中心，特别是大批的阉党余孽经过政治审查、经济清算和学习教育之后被遣送到此地，带来了大量资本，和当地商人结合，加上王进贤为了避开魏忠贤的耳目，有意将此地经营成为与日本贸易的中心，刘公岛商品经济大幅发展，已经俨然有了金融中心的面貌，刘公岛上寸土寸金。以至于岛上的山东大学分部都有商业化的倾向，拜金主义日甚一日，王进贤虽然三令五申不允许在校园内搞经营商业、搞商业活动，但是却屡禁不止。王进贤已经打算把愿意搞学术研究、甘得寂寞与清苦的学人送到寻山所，再开一个分部，然而事务太多，还未来得及实施。

    李阿四：“正是。自大人被软禁在京城之中，齐仓出任山东督师后，几次三番劝说我们刘将军，但是我们刘将军不肯接受齐仓的各项条件，也不肯解散军队，于是齐仓就断绝了我们的粮饷输送。

    只有同样不肯接受齐仓条件的赵尔汲将军率领的本部人马，以及二夫人田川松率领的对日商队，给我们以无私的援助。他们二人都驻扎在刘公岛，刘将军认为，如果您要是去登州再襄盛举，应该先到刘公岛得到他们二人的帮助。”

    王进贤考虑了一下：“好，我们先去刘公岛，再做筹谋。对了，辽东的战事如何？”

    李阿四：“京城的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刘将军得到消息后就立即放弃了金州城、复州城，集中所有资源于旅顺，等待时局的变化。

    现在在旅顺城，食物、医药等军需品有刘公岛的支援，还不是问题。但是火药、枪械、燃烧瓶等武器装备，刘公岛由于没有工厂，无法提供。所幸建奴这些日子尚未进攻，若他日建奴实施攻击，火药、手榴弹、燃烧瓶这些消耗品只怕几日内就会用完，到时候不堪设想。”

    王进贤：“只怕这个日子不会远了。建奴这些年被我们打残了，不做一些时日的准备根本无法出兵。但是他们若得知我军在旅顺没有后援的情报，只怕准备一些时日就会发兵攻击，以拔掉旅顺这颗辽东半岛上的钉子。”

    李阿四紧张道：“那该如何？”

    王进贤：“容我想一下，到刘公岛再和赵尔汲等人商议一番后，再做决定。”

    艍船虽是一种中型海船，但是船上给人容身的地方并不大。王进贤和所有人一起，在船舱内坐着。时间已经到了深夜，船舱内鼾声如雷，但是王进贤却睡不着，他的头脑中在反复的推演和盘算，谋划下一步的行动。

    二、

    在王进贤的对面，一个士兵也没有睡觉，他的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王进贤，看得王进贤有些不好意思，冲着他笑了一下。

    那个士兵看到王进贤与他有了互动，大概问题憋在心里很久了，突然发问道：“听说你在京城里总是呆在青楼里面，还和那些王公贵族们一起吃喝玩乐，这都是真的吗？”

    “王老五！”李阿四喝断了他的提问。

    王进贤一摆手，示意李阿四不必阻止发问，他回答道：“你叫王老五？”

    王老五：“是的。”

    王进贤：“你怎么知道的？”

    王老五：“我看报纸了。”

    是啊，水师右营的士兵几乎百分百的识字，是一群有知识、有理想、有信念的年轻人。他们有自己的逻辑分析和价值取向，即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是也不影响他们内心的衡量判断。一支以高素质军人组成的军队，固然能够极大的提高战斗力，具有更强的主动性。但是与官兵素质提高相伴随的是管理水平的提高，简单粗暴的绝对命令式的管理已经不再合适，必须为他们树立前进的动力和目标，解释清楚各种行为的逻辑关系和理论基础。京城内那些报纸上的花边新闻，他们想必都是看过的，有必要向他们进行解释，否则会极大影响军心士气。

    李阿四：“王大人那是为了迷惑敌人，方便脱身。”

    王进贤：“是啊，我是为了迷惑敌人，找机会脱身。”

    王老五：“您曾经说过，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不是英雄创造的；是历史选择英雄，而不是英雄创造历史。您一个人能够对历史产生多大的影响呢？”

    这个问题好尖锐啊！

    王进贤：“不错，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不是英雄创造的。但是这并不等于个人对于历史的进程完全没有影响。

    大明的封建专制统治是十分强大的，为了推翻这个强大的封建专制统治，我们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其中就包括了以钱谦益为代表的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和部分传统的地主阶层，他们都是统治阶层，是对封建专制统治的独裁专政、荼毒经济感到不满才和我们站在一起推翻崇祯皇帝的独裁统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改弦易张，改变他们剥削、压迫劳动人民的本质。

    现在，在大明，工商业的发展刚刚起步，还有很大空间。换句话说，就是传统的土地农业经济在国家的经济生活中还占有很大的比例，像钱谦益等人首先是大地主，其次才是带有资本家色彩的商人。在全国比较发达的江南地区尚且如此，更何况全国其他地方呢？

    因为工商业不够发达，所以城市中的中等有产阶级的数量就相对要少。而在农村，在以土地农业经济为主的地区，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农村中的中等阶层，也就是拥有少许土地的自耕农也十分稀少。即使在江南等经济发达地区，所有中等有产阶层加起来所占比例也不大。全国只有在登莱地区，由于高速发展的工商业，传统的大地主逐步向大资本家转变，中小有产阶层才不断壮大，占有较高的比例。比如说你，在水师右营当兵，每月的月银能拿上多少？”

    王老五脸一红，道：“每月杂七杂八，大概能有二两多吧。”

    王进贤：“每月二两，一年就差不多有20多两。比一个师爷还要高上好几倍，和那些一年都挣不到一两银子的雇工相比，你的身价要高上很多啊！”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不知不觉，很多人都从睡梦中醒来，静静的听着王进贤的分析。

    王进贤：“在登莱地区，除了你们军人，还有官府的官员、胥吏、衙役，还有工程师、科学工作者、学者，他们的收入虽然远远比不上钱谦益大人，但是比起雇工还是要高上不少，这也使得他们能够过上体面的生活。在登莱地区，我们分配了不少土地给无地的农民，可以说在登莱地区的农村中，自耕农的比例和整个大明相比要高出了很多。还有遍布登莱地区的中小商人，这些人合在一起，构成了登莱地区的社会中等阶层——经济实力低于大地主大资产阶级，但高于佃农、雇工、乃至流民这样的社会最底层。社会中等阶层能够过上体面的生活，能够让子女接受教育，能够遵纪守法，能够有足够的动力去向更高的层次去努力，进而推动社会的发展。更重要的是，他们有思想、能分析、能判断，可以说是社会的最进步的力量。在现在的大明，能够掌握政权的阶层，除了大地主阶层、大地主大资产阶级阶层之外，只有以工商业中小有产阶层有这种可能。

    在现在的大明，施行由以崇祯皇帝为代表的传统地主阶层进行封建专制统治，和以大地主大资产阶级支持、以钱谦益之流为代表的贵族君主立宪统治，以及由社会中等阶层为主进行民主共和统治都是有可能的，都具有一定的社会基础。虽然像你们这样的社会中等阶层进行统治是最为进步的，但并不是说民主共和的统治就是必然的。相反，由于社会基础的薄弱，这种可能性反而是最低的。

    推翻了封建专制统治，像钱谦益这样的大地主大资产阶级掌握了政权。虽然他们的施政有利于工商业的进一步发展，但是他们仍然带有强烈的封建残余，在短时间内，工商业发展仍不发达，他们和土地经济的关联很深，他们依旧会继续土地兼并，打压社会中等阶层。像你们——”

    王进贤盯着身边一张张年轻的脸低沉的道：“都是他们要消灭的对象。他们不喜欢你们这样有想法、爱给他们捣乱的人。他们需要的士兵是不识字的、麻木的、没有思想的、盲目听从指挥和命令的人。同样，登莱地区的自耕农也会逐渐消失，和其他地区一样成为稀有品种。登莱地区的官员、胥吏、衙役会变得和其他地区的同类一样，欺上瞒下、贪污腐化、在地方翻云覆雨。

    到时候，大明——中国，要想进一步发展，必须要等到工商业进一步发展，像牙郎、工程师、讼师、报社记者这样的社会中等阶层重新壮大之际，社会才会再一次发生变动。这是不以钱谦益等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只要他们想获得工商业之利，就不得不培育自己的掘墓人。然而，这一切将会十分漫长，而你们很可能等不到这一天。

    现在的大明，除了在登莱地区中等阶层占据主流地位之外，其他地区情况并不乐观。除了江苏省等少数地方，中等阶层占据一定比例外，绝大部分地区的中等阶层都少得可怜。要想取得对大地主大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不但要团结全国各地的社会中等阶层，而且要得到受到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压迫、剥削的社会底层的佃农、雇工、流民等的支持，否则以我们的力量之弱小是注定要失败的。

    我从钱谦益他们手中逃脱，就是要带领你们、团结社会底层人民，反抗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统治，可以说是二次革命。革命成功之后，虽然社会发展的整体路径和钱谦益等人的统治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社会的进步会更快一些，人民所遭受的苦难会更小一些，像你们这样率先成长起来、为推翻封建专制统治立下大功劳的社会中等阶层也会得以最大程度的保全。

    我曾经是登莱镇的总兵、山东镇的总兵，是‘登学’——也就是新理学的发起者之一，在多年的对金、反对封建专制统治的斗争中积累了一些经验和声望，在社会上略有薄名。这都是我们在对抗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统治时的一些优势，也是我个人能够对历史革命做出的一些贡献。也是我甘愿隐忍、以期逃脱、为二次革命做点滴贡献的初心。

    登莱地区目前是我们的重中之重，登莱地区是我们水师右营的起步之地，有着巨大的象征意义；同时，登莱地区也是现在大明政治最清明、工商业最发达、中等阶层比例最高的地区。目前，我们可以依靠、可以期待、可能成功的地点也只有登莱地区，掌握了登莱地区，二次革命就有希望成功。虽然现在登莱地区被大地主大资产阶级所掌控，但是在登莱地区我们还是有很深群众基础的，掌权者齐仓也不是死心塌地为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统治效命，对我们水师右营还是有很深的感情。

    我这一次出来就是想借用我的声望和资历，利用登莱地区良好的群众基础，赶赴登州，打算重新占据登莱地区。这一去十分凶险，面对的是成千上万的武装到牙齿的士兵，很有可能就牺牲在那里，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一同去面对这一切危险、有机会去创造一个真正由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

    “我们愿意！”“我们愿意！”王进贤听到的都是激动地回答声。

    三、

    来到了刘公岛，王进贤与赵尔汲会面，没有见到田川松，田川松已经去了日本坐镇了。至此多事之秋，田川松想确保王进贤这个钱袋子的稳定。王进贤和赵尔汲相拥而泣。但是他们知道现在不是发感慨的时候，更不是哭泣的时候，他们立即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

    王进贤和赵尔汲一番合计，赵尔汲想劝阻王进贤孤身前往登州的计划，被王进贤拒绝了，而且拒绝了赵尔汲加派人手保护王进贤的建议。

    王进贤向赵尔汲分析道：“现在我们能够掌握的兵力基本都在旅顺，旅顺这个基地得来不易，多年又花费了诸多的心血，储藏了大量物资，一朝放弃，多年之功毁于一旦。

    况且齐仓眼下是山东省督师，坐镇登州，手下的部队都是山东镇的老底子，战斗力十分强悍。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如若单纯进行作战必然不是对手。况且，登莱的部队和我们情同手足、同气连枝，若要是逼得他们和我们作对，我们在全国就断无胜理。

    因此，最佳的方案就是和平收服登莱地区作为我们二次革命的根基。而和平收服的最佳方案就是利用我的威望由我本人亲自去做工作，这样可以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赵尔汲：“可是这样太危险了。”

    王进贤：“为了中国的未来，我何惜此身躯！”

    赵尔汲：“正如您所说，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单纯作战完全不是对手。但您是我们的领袖，威望素著，在山东省有莫大的影响力。有您在，我们的力量就大了十分；没您在，我们的力量就小了十分。我们完全可以利用您的影响力，徐图山东。这样的把握更大，更加稳健。老师，我觉得现在不是您逞强好胜，展现个人英雄主义的时候。”

    王进贤思考了片刻，道：“你说的可能有一定道理。但是夜长梦多，一旦朝廷得知我在刘公岛，而且意图革命于山东，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必然会采取悍然手段，阻止我们的意图。时间，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我们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一切准备，防范旧势力对我们的反扑。

    我认为，我亲自前去登州做工作依旧是最佳方案。如果革命能够成功，用不着顾惜我一个人的生命。况且革命不成功，我的下场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王进贤盯着赵尔汲道：“我前去登州做工作，走的是城市革命的路子，依靠的是城市中的中等有产阶级，相对来讲是革命成功的一条捷径。

    但是如果我不幸失败、牺牲，你和刘师吉就不要在此地坚持了。以刘公岛和旅顺的体量，无法支持你们长期同时和建奴、大明两线作战。我建议你们去东藩岛，去找任九锡。在东藩还有一个领袖叫颜思齐，也受过我的恩惠，想来也是强援。你们除了要带走水师右营的军事骨干、稳住对日商队，同时也要带走刘公岛的商人和学者、学生，这是我们的支柱力量。还有，在山东省，还有不少军人、商人、学者——像薛风祚，我绝不相信他会愿意在钱谦益这种人的统治下进行科学研究，这些人要多做工作，吸引他们到东藩岛开创新天地。

    然而，重中之重是团结农民阶层。在当今的大明，中等有产阶级的数量相对很少，工人阶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土地经济仍然占据绝对优势地位，只有依靠和团结农民兄弟革命才有可能成功。如果这一次城市革命失败，那你们就要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子了，这是一条艰难的道路，必然会历经曲折，然而你们只要坚持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坚持发动、武装和觉醒农民阶层，以中国庞大的农民阶层基础，革命就必定会成功。

    社会是不断发展的，工业就是未来发展的方向。农业是工业的基础，没有稳固的农业就不可能有发达的工业。但是社会经济完全依靠农业生产的时代正在成为过去，作为即将成为过去的生产模式中的要素，中国现在的农民还有着很多的局限，特别是浓重的小农意识。因此，你们要注意的是，做农民兄弟的工作，不仅仅是发动和武装农民兄弟，更重要的是觉醒。要让他们识字，懂得世界变化的道理，了解为什么要进行革命。要培育农民中的中等阶层——自耕农，既然是革命，可以采取一些更加悍然的手段，比如像高迎祥在河南做的那样——打土豪、分田地。农民兄弟有了自己的地，自然会拥护我们的事业；生活条件变好了，他们也会自觉的提高自己的认识。如今的登莱地区，为什么革命环境最为有利，正在于我们当年不遗余力的以教育为根基，以经济为手段，培育了大量的中等阶层。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现在的革命就没有一丝成功的希望。而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农民出身。”

    赵尔汲：“老师，我记住了。不过，您是否再等几天，等我们先派人到登莱地区做一些工作，特别是与仍留在登州开展工作的民社成员联系上，这样您到了登州之后，有人接应，工作开展会更顺利一些。”

    王进贤考虑了一下，回答道：“可以。”

    两个人连夜拉了一份滞留在登莱地区、倾向革命、可以去做工作的军官和官员名单。

    赵尔汲：“我还有一个想法，您在刘公岛这几天，是否可以接见一下各界的代表，鼓舞一下他们的斗志和士气。”

    四、

    王进贤连着几天都会见了刘公岛各界的代表。王进贤来到刘公岛、并准备进行二次革命的消息使得刘公岛一时沸腾了，大家革命的热情高涨。在校园里、在酒楼里、在街边路角，人们都在热烈的谈论革命和未来。

    商人们盘算着怎么从中赚取利润，怎么在新的政权里获得更大的发言权，如何构建未来的社会；学者们则在设想和勾画未来各方面的蓝图；军人们讨论着作战的战略和战术；学生们最是热血青年，他们纷纷要求参军，成为真正的革命者。山东大学刘公岛分部的学生代表甚至组织起1000多人，在面见王进贤时要求参军上战场，被王进贤拒绝了。王进贤回复说：“你们是能下金蛋的鸡，你们的任务是今后下更多金蛋，而不是现在就被送上屠宰场。”

    五、

    海风猎猎，吹动着船桅上水师右营的旗帜迎风招展。

    5月16日，王进贤一行共三条艍船齐齐向皇城岛进发。虽然意图隐蔽，但是还是在刚出发不久就遇到了威海卫所属的巡逻船。坚持不懈的在登莱周边的海域进行巡逻还是王进贤立下的规矩，以有效预警从海上袭来的不测。虽然王进贤一行尽量避免和朝廷的巡逻船相遇，但是仍然不能逃脱被这项优秀的制度所侦测到的命运。

    自齐仓被朝廷任命为山东省督师、掌握山东省大权以来，一直住在登州。虽然他不再支援留在旅顺不肯听从朝廷号令的刘师吉部、以及逃奔刘公岛的赵尔汲部，但是他也从未下达过剿灭这两支部队的命令。作为出自同一个系统的部队，赵尔汲治下的船只和齐仓治下船只经常在海上碰面，相互之间的态度非常友好，并没有出现剑拔弩张的局面。

    威海卫的巡逻船见到了仍在悬挂水师右营旗帜的王进贤坐船，不但没有示警、没有表现出敌意，反而悬挂旗语，迎上前来打招呼。虽然这都是常有的事情，但是鉴于王进贤呆在船上，水师右营艍船上的水手和战士们还是十分紧张，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威海卫的巡逻船渐渐迫近，巡逻船管带和大家打着招呼，他大声问道：“听说王总兵在刘公岛上，他现在还好吗？”

    王进贤在船舱中听得真切，他感受到对方不但没有恶意，而且流露出对过去时光浓浓的怀恋之情。从社会阶层上来看，水军是技术性的兵种，一般而言其经济地位和知识层次远高于陆军，往往具有更强的革命性。王进贤同时考虑到这一路上还会遇到不少的巡逻船，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况且他此次行动不是来躲避的，特别不是来躲避倾向于革命的军人和群众的，恰恰相反，他是准备带领他们进行二次革命的。因此，他没有犹豫，起身一个跨步迈出船舱，众人拦阻不及，不由得紧跟上去。

    王进贤：“王总兵现在已经不在刘公岛了，他正打算去皇城岛。”

    那个管带看到王进贤突然一怔，当认出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年的王总兵时，他急忙跪下：“卑职参见王总兵。”

    没有等他的号令，一整条巡逻船上的士兵都齐刷刷跪倒在甲板上：“参见王总兵。”

    王进贤：“我已经不是什么总兵了，我这回来是想和大家一起反对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对劳苦大众的剥削和压迫、共同来实现共和主义的理想——你愿意加入这个行列之中吗？”

    王进贤笑眯眯地看着他，高高举起手臂喊道：“共和万岁！”

    那个巡逻船管带激动的站了起来，眼中竟然流出了泪水，他振臂高呼：“共和万岁！”

    所有人不由得振臂高呼：“共和万岁！”

    管带：“我愿意为王大人前驱，护送王大人前往皇城岛。”

    六、

    王进贤的船队一路向西北航行，一行船只一路扩大，到达皇城岛的时候，已经是一支由九艘船组成的船队了。一行人兵不血刃，占据皇城岛。在皇城岛上，王进贤发表了演讲。他告诉大家，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带领大家夺回被钱谦益等大地主大资产阶级所窃取的革命果实；他告诉大家，他将取消封建等级和特权、破除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对资源的垄断；他告诉大家，他将实现人民主权，让人民成为国家的真正主人；他号召大家，背弃崇祯皇帝和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统治，和他们一起肇造人民所拥有的共和国。

    王进贤的演讲受到了皇城岛上上下下的热烈反响，人们激动的高喊“共和万岁”，把嗓子都喊哑了。

    很快王进贤的演讲被印刷出来，被皇城岛的巡逻船成捆成捆的运到登州及周边岛屿散发。一时间，革命的激情被点燃，人们打破了宵禁，在登州城内尽情狂欢，维持秩序的士兵也懒得去制止。

    七、

    王进贤等人在皇城岛设立护国军兵马大元帅府，成立护国军政府，王进贤自任大元帅，宣布进行二次革命，反对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对劳动人民的剥削和压迫，号召全国劳苦大众团结起来，为争取人民主权、肇造人民共和国而奋斗。

    与此同时，以护国军兵马大元帅为名的各种法令、命令、檄文等文书如雪片一般从皇城岛向外飞去。随着这些文书所至，砣矶岛、小竹岛、大竹岛、长山岛、黑岛、桑岛、沙门岛等岛屿纷纷反正，宣布拥护护国军政府，听从护国军大元帅的命令。

    第二天，王进贤登上船只向登州进发。每过一处岛屿，就有几艘船只加入队列，到了登州府前的海面时，已经成为一支拥有上百只帆船的船队。

    民社的骨干成员，早已经赚取了登州水城的控制权，在登州水城门前迎接王进贤的到来。王进贤在登州水城振扬楼又一次发表了激动人心的演讲，表示要带领大家夺回被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窃取的革命果实，真正实现人民主权。

    演讲完毕后，王进贤率众继续向登州府衙前行，一路上受到登州市民的热烈欢迎，一时间锣鼓震天、旌旗招展、落花满天，简直不像是在行军，不像是进入敌对领土，而像是在过节。

    八、

    一路行进到蓬莱阁，却被一支队伍拦住了去路，双方纷纷亮出了兵器，一时间剑拔弩张，局势紧张了起来。

    根据登州百姓的通告，王进贤得知这是登州商团所属的武装，为首的是原威海卫指挥佥事陶继祖之子——陶运化。

    王进贤估算了一下形势，认为民心可用。为了最大程度的减少伤亡，他走到队伍之前，命令自己的队伍枪口朝下。

    王进贤一路大步向前，来到两军之间。他大声道：“弟兄们，我知道你们是登州商团的队伍。

    我是王进贤，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我，你们也应该了解我此次前来登州的目的。我来登州是为了帮助你们反抗大资产阶级的压迫和剥削的，是为你们争取自由、平等权利的。

    我知道，你们多是一些学徒工，每天的收入十分微薄。我在登州的时候，实行的是阶梯税制，挣钱多的多交钱，挣钱少的少交钱。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挣多少银子，原来我们水师右营下属工厂的工人平均月工资有近2两银子，月工资在5两银子以下我们是不收税的。我听说，自从大议会政府当政，就开始实行统一税制，你们每个月的工资基本上全部都交税了，剩下的几乎只够果腹。即使如此，那些大资本家还加紧对你们的剥削。还记得我在登州的时候颁布的《确保工业工作条件的法案》吗？听说大议会政府一当政，登州府就废除了这项法令，自此之后，你们的工作条件是一天不如一天，工资也呈下降的趋势，劳动强度更是陡然上升。

    今天，我回到登州就是来帮助你们反对大资产阶级的剥削和压迫的，重新让你们劳有所得，过上体面的生活。同时，我还要为你们实现自主的权利。你们知道，封建专制统治被推翻了，人民当家做主了。人民当家做主怎么实现呢？要通过议会来实现。可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们把握了政权，把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门槛设定在200两银子。试想，天下能有多少人坐拥200两银子？这一条就把绝大多数劳动人民排除在国家权力之外。没有这些权利，人民的当家做主如何能够实现？你们的政治诉求如何能够反映到国策当中？”

    听完这些话，这些商团士兵面面相觑，隐隐然都有反正之意。周边围观的群众一时激愤，大声喝喊：“共和万岁！”“我们要参加选举！”喊声此起彼伏，商团士兵们不由纷纷放下了枪口。

    陶运化一看形势不对，掏出手火枪，大声喝道：“开枪！开枪！”

    王进贤冷笑一声，大步向前，走进火枪的射程，撕开上衣露出前胸道：“商团的兄弟们，如果你们想开枪，就向这里开枪吧，不要伤害了无辜的群众！”

    接着王进贤道：“陶运化，我和你的父亲有一面之缘，他是个好人，所以在封建官场吃不开，一辈子没能施展自己的才能，没有实现自己的抱负。我劝你不要助纣为虐，以免愧对你的父亲！”

    陶运化气急败坏，举起手火枪就要射击。这时一个低级军官扑了上来，一下子把陶运化扑落下马，战马一声嘶叫。这个低级军官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手中拿着陶运化的手火枪，他举着手火枪高喊：“共和万岁！”

    全场一时沸腾了，所有人都高声喊着：“共和万岁！”涌向了王进贤。

    只有陶运化灰溜溜的骑上马，飞奔而去。

    王进贤被人架着举上空中，继续向登州府衙前进。王进贤不时回头望向那个低级军官，他大声喊：“你叫什么名字？”

    低级军官：“我的名字不重要，共和万岁！”

    王进贤：“共和需要衷心保护她的人。”

    低级军官犹豫了一下：“我叫姜渭明【1】。”

    【1】姜渭明：姜正芳之子，小阜顶人，董大成叛乱的时候，举家反抗被害。

    九、

    齐仓也收到了以护国军兵马大元帅王进贤名义签署的命令，命令他放下武器，归顺护国军政府，宣誓拥护二次革命。

    齐仓攥着一纸命令在屋里来回踱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心中烦躁，走出房门。

    “报告！”齐仓突然听到一声报告，他左右寻摸了一番，没有旁人，只有守卫在门口的亲兵。

    齐仓：“是你喊报告？”

    亲兵：“是的。”

    齐仓：“有什么事情？”

    亲兵：“您手里的是护国军兵马大元帅王进贤送来的劝降书吧。”

    齐仓：“是又如何？”

    亲兵：“我劝您率领我们投降吧！”

    齐仓：“大胆！放肆！”

    亲兵：“齐督师，您听我说。我家原本是黄县的一个佃农，是王进贤大人收购了地主的土地，交给我家耕种，我家这才有了自己的耕地。自从王大人不再登州主政后，周边的大地主就来劲了，左一个不是，右一个不是，我们那一带凡是受了王大人恩惠才有田耕种的人，都被找茬欺压，逼得我们都快没活路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王大人不在登州，我们家的地早早晚晚都要给那帮大地主给收走。

    原来，王大人讲的那些什么压迫、剥削，我家本来也没地，周边的佃农也都和我们一个熊样，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官府给分地，反正挺高兴的。现在我明白了，这就是压迫和剥削。王大人还说要带给我们人民的主权，就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自己的事情了。这是我们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官家定什么事情，不都是给那些读书的人说了算的吗？如果真的像王大人所说——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但是我们周边的那些农民、还有我身边的那些士兵弟兄们都向往的很呐！——我们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啦！

    所以，我劝你齐大人，不如带领我们一起归顺王大人吧。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我们大家伙都是这么想的，没有人愿意去和王大人作战。您平日里待我们不薄，我们不愿意违抗您的命令，但是说实话，我们都真心盼着和王大人一起共创什么人民共和国呢！”

    齐仓：“你——”他恨恨的盯了亲兵一眼，扭过头去长叹一声。

    齐仓回到房间，发了一阵呆，做出了归顺护国军政府的决定。

    十、

    在得知王进贤占据皇城岛、设立护国军兵马大元帅府、建立军政府、宣布进行二次革命、并随后占据登莱的消息后，旧中国的一切统治势力纷纷放下过往的纷争，出了奇的空前团结起来，团结到崇祯皇帝的旗号之下。

    5月26日，崇祯皇帝下旨，宣布王进贤为国家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任命毕自严为九省讨逆总督，统一调配河北、河南、山东、江苏、安徽、浙江、福建、湖广、江西九省兵马，进剿王进贤。

    与此同时，大明还与后金达成和议，双方罢兵。崇祯皇帝下旨，封皇太极为辽王，着他进攻护国军在辽东的势力，并派兵南下山东共讨新的护国军。在后金贵族们召开的议政会议上，后金统治集团内部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以代善为首的一方认为，王进贤和崇祯皇帝之间的争斗，属于大明的内部事务，大金政权完全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山观虎斗，说不定最后还可以坐收渔利。目前，护国军在辽东的势力蜷缩于旅顺城，旅顺城城墙高大，防卫严密，易守难攻，而且即使打下来也没什么油水。至于南下山东，以大金现在的水军力量，无异于是痴人说梦。而要把旗兵交给明人，实在是有诸多困难，让人放心不下。而以皇太极为首的一方则认为，王进贤系统的部队是大金国家最为危险的敌人。而眼下，他们正受到来自大明上上下下各方面的压力，首尾难顾。况且王进贤系统内部也发生了分裂，周道明和卢国仕已经成为王进贤的敌人，正是王进贤系统最为困难的时候，也是消灭他们的最佳良机。现在接受大明的封号，与大明形成和议，大金国的四周，除了蒙古部落可能会有小股力量前来抢掠外的，其余如朝鲜、东江、辽西方面都将再无战事，王进贤也无力顾及辽东。只要集中力量于旅顺，得手之后，金复海盖四州将重新成为大金国的腹心地带，为大金国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和其他资源，大金国也再不用担心会受到来自金复护国军力量的袭击，辽沈地区将成为巩固的后方，军事力量可以调派到其他方面。如果和大明齐心协力打败了王进贤势力，那么大金国就少了一个最危险的敌人，到时候完全可以做到进退自如、舒卷如意。况且深入内地获得财富一直是大金政权的热望，如果能够趁此机会南下，正好可以扩张大金的势力。最后，皇太极力排众议，做出了在进军旅顺的同时派出以多铎为首的精锐部队南下攻击护国军的决定。

    在山东省内部也同样不安定。以孔衍圣公第六十二代孙、天启二年举人、前真定井隆兵备道副使孔闻诗为代表的各地地主武装纷纷割据一方，不听从护国军政府的号令。孔闻诗不但在曲阜割据，而且公开表示效忠大明朝廷，疯狂的叫嚣要消灭王进贤之流的逆贼。即使在登莱地区，以陈梦琛为首的商团组织，也在纠集地方地痞流氓，开展破坏活动，干扰军政府各项政策的实施。

    十一、

    当然，也不全都是坏消息。孙可望逃回四川后，张献忠立即竖起反旗，建立大西政权，自任“古元真龙皇帝”，和议会政府朝廷唱起了对台戏。这多少可以在西南牵制朝廷很大一部分精力。

    自高迎祥蒙难，河南的局势便陷入一片混乱。很多像满天星张大受之流所领导农民起义军，甚至包括原来高迎祥的一部分部属，都展现出农民起义愚昧、残暴和充满小农意识的保守一面。他们裂土割地，在自己的领地内作威作福，称王称霸。他们毫无建设性，却充满破坏性。他们除了提出一些“当大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类具有煽动性的口号之外，提不出符合社会现实的政治纲领、路线和措施。相反，为了满足他们的私欲，他们肆意的破坏生产、奸淫掳掠、大肆屠杀读书人和富裕户，掠夺他们的财产。正如马克思在1853年一段评价太平天国的话：“除了改朝换代——他们给予民众的灾难，比统治者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用破坏来与腐朽对立。没有建设的破坏，就只能带来更多的腐朽。”他们的这种行为，也促使了河南各地为图自保，出现了大量民团地主武装，如汝宁的刘洪、许州的韩甲第、登封的李际遇、裕州的李好、襄城的刘铉、开封的陈潜夫等，他们纷纷起兵宣布拥护以钱谦益为首的大议会政权，反对高迎祥旧部及其他农民起义军对于河南各地的统治。在这种局面下，高迎祥的总管刘哲及袁枢等人只能在项城及雎州等少数地区维持统治。

    得知高迎祥蒙难、河南混乱的消息，不甘寂寞的李自成破茧而出，从四川杀出，经汉中进入河南。李自成这次复出河南后，是有备而来，志在高远，不同凡响，和过往的行为颇有不同。首先，他一改先前不分青红皂白，动辄杀戮的流寇习惯，只杀官员权贵，不杀贫苦百姓。其次，李自成开始收罗、重用知识分子，充当自己的谋士。其中最重要的谋士就是牛金星和宋献策。第三，他高举高迎祥的旗帜，自称要继承高迎祥的遗志，并把自己的绰号由“闯将”改为“闯王”。李自成入豫后，原来的高迎祥旧部纷纷投附，河南的局势渐渐演变成为由李自成来主导。

    十二、

    面对危局，王进贤及护国军军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的霹雳手段加以应对。首先，是加强宣传，积极向各方解释自己的政治主张，争取全国范围内的农民、工人和中小资产阶级的支持；其次，严厉打击破坏军政府执政及实施新政的行为，逮捕各类反革命分子。陈梦琛等18个首要分子，以及数百个打手、帮闲被关入监狱，16个不支持革命的反革命军官被清理出军队；第三，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在登莱地区实行普遍征兵制，适龄男子都要在政府备案，以备征召；第四，严格控制物价，特别是粮食的价格。宣布实施总体战略，实行普遍的粮食及主要生活物资的配给制，提出口号“一切为了前线”；第五，鼓励妇女参与各种工作，以填补男子参军后留下的劳力空白；第六，将逃跑及关押的地主土地没收，切割成小块分给无地农民。没有参与作恶的地主，在管制期间实行强制性的免租免息，提倡其向政府出售其多余的土地；第七，出台一系列法案，保障农民、工人及中小资产阶级的权益，宣布每个人都是自由的，都有追求自身幸福的权利；第八，宣布废除奴隶制，原有的家奴卖身契全部作废，家奴与主人之间将变为雇佣关系；第九，宣布废除一切封建特权，特别是身份性地主的优免权。宣布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通过这一系列的措施，登莱地区的混乱局势终于得到了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