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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灵不动声色前倾身体拉开距离，好似被打斗的场面吸引了全部心神，漫不经心“哼？”了一声。
“按说，这是不合规矩的，”瞿莲娜用微沙的嗓音低低娇笑，“不过嘛，您第一次来这儿，权当我为您接风了。下一注吧，就压格洛特赢——这是只能在开场之前玩的游戏，但您刚刚被一个坏小子给坑了……”
柔软白腻的手指搭上希灵的左肩，她咯咯笑着：“我可得帮您找补回来！我最见不得可爱的孩子不顺心了。”
半面莹白的脸颊几乎要和希灵肉贴肉，上挑的眼尾轻轻挑逗这个富贵骄横的漂亮男孩儿，瞿莲娜喜欢他们。
年轻、青春、活力、健美……嗨，就是小脾气都那么让人欢喜。
瞿莲娜夫人最热爱这些饱含浓郁胶原蛋白的漂亮小伙子们了。
“呿，”小少爷张口就不领情，他挺直身子，靠在他身上温软身躯也被抖落，双手抓住栏杆，斜眼看这个比他大一圈还多的夫人，“怎么就是格洛特赢？我倒觉得兰登要赢！”
“梅，”他喊着，“去给我押兰登！押喂狗的十倍！”
“一点小钱而已，”小少爷轻蔑一笑，“我还不在乎。”
被这样扫了面子，瞿莲娜也不生气，她就趴在栏杆上，仰头望着希灵吃吃直笑。
“您真是会乱花钱，”笑完了，她亲昵埋怨道，“令尊要生气了吧？要听我的，保管您还能赚点零花。”
“哼，”小少爷傲慢撇嘴，“他赚的钱不就是给我花的？”
闻言，瞿莲娜夫人笑得更欢，花枝乱颤。
梅布尔压注回来，希灵把玩手里薄薄的票据，战斗也开始慢慢滑落终幕。
居高临下，兰登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他实力不如格洛特，会输也是再应当不过。
“兰登还是不错的，”瞿莲娜惋惜道，“可惜碰上了格洛特。”
在希灵的感知里，这两人身上都喷涌着不同于光明神力的伟力，焰光勃勃，以身为基，缭绕在武器上，吞吐着光焰，有如活物，可见两人都是异神骑士。
格洛特身上的神力和光明神的神力颇有类似，一般的澄澈洁白，只是光明神的神力更为渊深温暖、浩博宽容，而格洛特的神力却是单薄许多，唯有一股坚忍执着的气势十分突出……然而，希灵眯起眼睛，双瞳中独特的感知去细细体会，发觉怒放的光焰下却似毫无根基、难以为继的模样，从他的身体里冒出一种灰涩的气息在不断蚕食这美丽的火焰。希灵若有所思，手指摩挲栏杆。
至于兰登，他也被如新芽初绽的薄绿清新的光芒严实地护住，两个创口正被这生机勃勃的神力缓慢治疗着，可这对他的战斗并无立竿见影的助益。兰登要比格洛特年轻许多，天资暂且不计，因为年龄差距带来的积淀深浅实难跨越，能够和格洛特打斗到这份上，已经让人高看一眼。
“他们都是花货？”小少爷突然问。
“没错，”瞿莲娜看着将近尾声的血腥格斗，悠闲说，“竞技场每天安排十场比赛，花货们通过比斗展示自己。在这里，他们可以赢得钱财、获得赏识，如果被大人们看重，一步登天也并非玩笑。”说到这里，瞿莲娜弯起唇角，眼波流转，暗示地看一眼希灵。
她继续介绍说：“每场比赛赢者积一分，平手无分，输者扣一分，您看，”细长手指指向聚光灯上的四面淡淡莹白光屏，每面都是相同的三行血字，“这是实时积分榜，除非被买走，所有的花货都会有一个排名，但只有前三名能上榜上，这就是荣耀。所以啊，想要买到他们，也不光是钱的问题……不过嘛。”
她妩媚地笑起来，“小少爷想买，我也不能吝惜。若有看重的，可要尽早和我说，我才好给您安排呢。”
格洛特·纳森比尔赫然就在光屏的底部，也就是本月第三名。今天是十二月一日，按照瞿莲娜的说法，每到月底积分清零，下个月重新排榜，只是蓝蔷薇会根据上个月的表现给每一位花货评定一个基础分值。
幽蓝的娇柔花朵，深植根系在黑暗的泥土里，飞溅的血液是它美丽的养分。
“砰——”长丨枪横击兰登胸膛，让这个棕发湿漉漉滴水的年轻人身不由已连退三步半，最后半步踉跄地差点倒地，但他用长剑刺在了地上，“滋拉”的声音随着剑尖和地面的碰撞响起来，留给地面一道白痕，点点火星蹦起又湮灭。
格洛特不会杀了兰登，但是兰登打不过他还要坚持，这让格洛特有些烦了。腥浓的鲜血从胸腔涌进喉咙，被兰登硬生生咽了下去。
任谁都看得出来了，兰登快要输了，买了兰登的观众们失望地叹息、不满地怒吼。假若兰登爽快认输，这场血腥盛宴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赢家光彩得意，输家黯然退场。但是兰登倔强的坚持让局面迷离冷却下来，格洛特一次次一下比一下狠地用枪身撞击兰登的身体，让兰登的脏器受伤，他想让兰登昏迷好结束这场闹剧，但是兰登却能用这幅破烂的躯壳与他周旋，又如苍蝇一样在周边乱飞、伺机向他发动攻击。这让格洛特无奈又恼火，热情消褪的观众已经冲他发出嘲笑的嘘声。
本该干净利落的胜利被这个小子拖入了无趣的泥潭，看客们渐渐冷淡的目光让他心沉了下去——在竞技场里，胜利并不被看重，胜得漂亮才能让这些大老爷们心甘情愿掏出钱来。
他略显狰狞地龇了龇牙，握枪的右手松开又合紧，决定不再和兰登·罗德尼纠缠。
“真是倔强。”瞿莲娜欣赏戏谑地看着兰登。
僵持的态势让少数人燃起希望，兴致勃勃开始继续为兰登加油，希冀他能够反败为胜。不只是买了兰登的赌徒，也有觉得这不寻常的一幕有趣的客人们：假如格洛特赢了，在他们意料之中，小赚一笔足以愉悦；但兰登赢了也无所谓，那点钱还不被他们放在眼里，弱者击败强者，这多么有趣啊。
没错，有趣，对这些不缺钱的先生女士们来说，唯有有趣是能打动他们百无聊赖人生的不二法宝。只要有趣，一掷千金也不在话下；倘若无趣，跪在面前自裁也视而不见。
愉悦是终极的追求，而蓝蔷薇就是取乐的圣地。
“兰登要赢了？”小少爷兴致盎然，周围为兰登加油的声音越大大了。
瞿莲娜视线在他身上轻轻一转，抿唇微笑：“这个嘛，您的护卫大概不这样想。”
“是么？”欢乐的情绪退潮离去，小少爷扭过头去，“奥布莱恩？”
隐没在身后的护卫冷声回答：“他要输了。”
小少爷亦冷笑一声，又转回头，对瞿莲娜傲慢说：“不，你看着吧，他会赢！”他笃定说。
这就是小孩子闹脾气，瞿莲娜宽容笑笑。就让现实教会这个傲气的男孩，他不能心想事成吧。
希灵托腮凝视兰登，唇角似有若无的一丝笑。不知这年轻人打哪儿来的不服输的劲儿，硬生生把倾颓的败局拖延到现在，只是，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可察的神力裹挟无声的意念向目标投去，兰农神色不动，对于殿下的要求听命遵从。
堕神的骑士，愈是动用神力，也就愈发陷入无源之水的局面，他因为堕神而被神明厌弃，身体里吞噬神力的晦涩气息也会越加高涨。此消彼长，倘若兰登真可以坚持下去，他就能抓住那一丝渺茫的希望——胜利的希望。
可兰登能够抵挡住现在格洛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么？这是够取胜利的第一块基石，支撑不住，他只能坠入深渊。
希灵决定帮他一把。
“想赢么？”什么？
兰登·罗德尼颤了颤眼皮，盈于睫上的汗珠被抖落，失血让他感觉很不好，好在神力在缓慢修复他的身体。长丨枪如毒蛇向他吐出毒信，不杀死他誓不罢休，兰登咬紧牙，手里的长剑本能地去格挡百花绽放般刺向他的枪影，他尽力护住自己的周身要害，但是也是回天乏术了……
要输了么？不，不。
我要赢！
“想赢就听我的。”淡淡的话语悄然在他心底响起。
好！他毫不犹豫。
“左前一步。”未等脑袋反应过来，左脚已经踏出去了，但是枪尖正在那儿啊！濒死前的浑浑噩噩席卷他全身，可是下一瞬枪尖居然收回去了……
“刺他右腕。”兰登未从死前的绝望缓过神，右手握剑已经刷得往前一刺。
寸长寸强，之前兰登和格洛特打斗时鲜少能近身伤他，自己却被骑士枪捅了几个窟窿，然而现在他居然刺中了格洛特的手腕！
格洛特吃痛，右手险些握不住枪身，他心知不好，连忙收枪转攻为守，护住自己那霎那的破绽，只是之前的狂猛汹涌的大势也随之退去，再无法达成心理预期了。
兰登却是讶然又惊喜，居然愣了一下，大好的机会瞬息即逝，格洛特抽身而退。兰登意识到这点，懊悔又恼怒，还有些说不明的惴惴不安……
想来出言指点他的年轻男人就是楼上的观众们之一了。他知道这些人非富即贵，兰登决心进入蓝蔷薇打丨黑赛的目的就是希冀有人能够赏识他，借此能获得大笔的金钱，这样才能……兰登抿紧嘴唇，目光暗沉下来，与格罗特互相盯视。
剑尖前探，脊背微倾，这是攻击的起手式。他不能，不能失去这天降的幸运，把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拯救了出来。无论是无聊取乐的逗弄，还是为了其他什么，他都得抓住这次的机会！
格洛特把手腕伸至唇边，舔掉上面的血迹，心里冷笑一声。兰登刚才那一下只是好运，侥幸刺中了他，这才来蓝蔷薇一个月的年轻人神力不如他深厚、武技又不如他纯熟，何德何能能够取胜于他！这小子就是踩了狗屎运了，难不成他还能看破自己的招式不成？左思右想也绝无可能，格洛特沉淀好惊怒的心绪，手腕的痛感在神力的抚慰下渐渐消褪，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什么小花招在绝对的实力前都是土鸡瓦狗。他之前还不想过度使用神力，现在看来须得速战速决了。
“下一回合他要彻底解决你了。”无情无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兰登心神耸动的同时又舒了口气。
他打不过格洛特，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只是他实在不能认输罢了。神秘人没有放弃他，这让兰登揪紧的心脏松了松。
我该怎么做？他在心里问。
“打到现在，你的优势在哪里，你可曾想过？”神秘人问他。
优势？我的优势？兰登茫然想着，他极力思索，但一股惶惑塞满了他的脑袋。可我现在被打成这个惨样，有什么是比格洛特强的呢？
“你能坚持到现在，这就是你最大的优势，”神秘人指点他，“你比格洛特的耐力强，他耗不起，你却能慢慢把他耗死。不要妄自菲薄，你的神力、你的精神，这都是能让你以弱胜强的利器。你还没有输。”
您的意思……？兰登慢慢被点透。
“下一回合，他决心要解决你，但是你也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不必害怕，我会教你怎么做能战胜他，”神秘人的声音平淡沉稳，好似蕴含莫大的魔力和信心，诱惑兰登信任他、听从他，“打起精神来，你会赢。”
神秘人再一次静默了，但是兰登已经感觉到踏实，他莫名的就相信这个人，他说他会赢——兰登想着，我就会赢。
无论之前格洛特多么接近胜利，一切都烟消云散，竞技场里气氛又紧张起来。他们之间隔了十步互相对峙，这是个太近的距离了，格洛特前趋几步就能捅进兰登的心脏。
“看来，兰登还是很有潜力的嘛。”小少爷眉开眼笑。
“……”瞿莲娜红唇微翘，若有所思注视兰登。
“兰登会赢！”小少爷畅快地拍打栏杆，得意地说。
“这个嘛……”瞿莲娜声音微小，隐含笑意，在喧嚣中并不能听清楚。
“小子，”格洛特突然开口，他的眼神像毒蛇猛兽，紧紧攫取住兰登的一举一动，不紧不慢说，“假如你能赢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兰登不敢说话，他生怕一说话给了格洛特破绽，于是抿紧嘴唇。战斗中的话语是一种智慧的较量，他不如格洛特经验丰富，打定主意不言亦不听。
只是别人想说，他也不能阻止声音传到耳朵里。格洛特嘲讽一笑，兰登的想法他一清二楚，但是除非兰登的心坚如磐石，否则这样只是消极的对抗，老辣的经验已经让格洛特看出，兰登决无法把一切当耳边风。
他还是太嫩了点。
“今天是十二月一号，我现在有五分，而你有三分，你一旦赢了我，第三名的位子上你和我就会并列，一起出现在荣耀榜上，”他诱惑道，“知道这意味什么么？出现在荣耀榜上的新名字都会被大人物们知道，他们会资助你，蓝蔷薇也会给你们这些登榜的新人奖励，那就是一大笔的钱——足以把那块破烂森林买下来的钱。”
兰登的下眼睑抽搐了一下。
“很想要吧？”格洛特嘿嘿一笑。
就在这霎那，他突兀振动枪尾，暗暗积蓄的神力如长河倾泻朝着兰登泼去——
“可是你打不过我！哈哈！受死吧!”他爆喝一声，率先发起了攻击。
兰登被格洛特的话语吸引了，格洛特突然的发难让他有一瞬间的慌乱，好在实力终究不俗，连退几步险险挡住了潮涌般的攻击。
“三点钟两步，”神秘人适时地帮助他，“侧身斜撩。”
兰登从善如流，他发觉神秘人的指点全都是恰好的一步，他并不显得紧张，语速也不快，但是每次兰登做出动作都能正好避过格洛特的攻击，或者正好给格洛特造成危机。
好像……好像神秘人提前能知道格洛特会使什么招数一样！
兰登愈发地振奋起来，他肯定神秘人是个很不一般的高手，格洛特绝非等闲之辈，能够看破他的招数再气定神闲地指导自己，他说自己会赢，绝不是虚言。
那是他对自己的无限信心！
兰登越战越勇，下半场的打斗出人意料地诡异起来。兰登每每险之又险地避开格洛特的攻击，又好像是灵光一闪地又撩又刺又削反击格洛特，攻其必救让格洛特不得不回身自援。格洛特出色的武技好似被无形的丝网缚住了，他没办法伤到兰登，但是兰登总能以意想不到的角度攻击到他，下半场短短一分钟里，格洛特就已经中了三剑，他虽然及时用光盾护身没受重伤，可是场上的形势开始微妙起来，不知为什么，他好像离水的鱼，居然渐渐处于下风了。
格洛特这才明白过来，恐怕他的敌人已经不是兰登。
兰登绝没有这样的眼力和实力，能够将他克制地毫无还手之地。他之前的想法都是对的，兰登实力不如他，兰登也看不破他的招数，可是有人可以！他暗恨咬牙，几乎忍不住想要往头上看——是他们！是他们中的一个！有人在帮兰登！
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但蓝蔷薇不会允许！他已经打定主意，先把这个小崽子解决了，再去找瞿莲娜夫人申诉！一定要把那个捣乱的混蛋给揪出来！还要让这小鬼受到惩罚！胆敢破坏竞技场的规则！
他会为自己的选择懊恼悔恨的！
格洛特神情阴沉，脸颊抽搐。原想再耗一耗兰登，现在却变成兰登在消耗自己！情势不能再继续恶化下去，即使有人在帮兰登，他也绝对要获胜！
那又怎样，有人帮他，废物还是废物！格洛特心里嗬嗬冷笑。
温暖洁白的神力被调动起来，身体深处却涌出空虚，他感到神力流动时咯吱吱的滞涩。几个月前，他就发现自己的神力出现了问题，格洛特眉头锁紧——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有必要回去一趟询问神官了。想到要回去，他就有些不耐烦。
将不小心逸散的思绪收回，格洛特摇摇脑袋，隐秘的神力悄无声息聚集到双臂里……
缭绕着神焰的一剑压住了格洛特的枪尖，他暴起力量将长丨枪往前推。慢慢的，兰登因为神秘人的指点也琢磨出几分格洛特战斗时的习惯。这种时候，格洛特不会退让，比拼力量，格洛特丝毫不惧，而兰登的力量也的确不如格洛特。兰登此时好似要强压格洛特，但已经暗暗准备着后撤。
“别退，往前。”神秘人突然说。
兰登讶然，却毫不犹豫变换脚步，将退后的细微姿势变成更强劲的前突动力！
他以为自己会受到格洛特愤怒汹涌的推拒，却没想到这次的前进轻而易举！
他不禁看向格洛特，却发现格洛特的面目晦暗，电光火石间，他收回了长丨枪，手臂鼓起，好似酝酿着什么！
“呵，”他听到神秘人居然轻笑，“矮身，斩他小腿！用你最强的一击！”
兰登无法思考，他下意识就用右脚踩住地面，矮下身去，新绿的光芒被急剧调动，从他身体里流出，流进长剑里，澎湃起来！森林每时每刻都在新生和死亡，勃勃欲动的绿芒边缘转瞬就化为枯萎的黯淡黄色，他反手一剑斩去！
“啊啊啊！”暴怒的声音响起，这是生灵受到重伤时发出的嚎叫。
鲜血迸射！兰登的脸上也粘上了甜涩的血液。
他差点把格洛特的小腿给斩断！
“快往右退！”没能彻底把格洛特的左腿斩断，神秘人陡然命令道。兰登并不贪战，他也感觉到了来自头顶的死亡威胁，流动的风带着雷霆反击。兰登撤退的姿势并不美观，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彻底退出去，但是他毫发无伤！
呼哧、呼哧……格洛特大口喘着粗气，他半蹲在地上，白色的半圆光幕护住他全身，而他自己则用唯一完好的右腿支撑身体，快速为左腿止血，淡白的光团融进血肉，封住血管。腿被斩断那一霎那，喷薄而出的浓稠血液好像火山岩浆，飞射四溅！
他痛得面部扭曲，左腿从膝盖往下没有了，腿骨也被一削为二，只剩一点肉皮和血管连接着，他的腿，他的腿……
他的腿啊！格洛特猛然向罪魁祸首看去，猩红的目光和狰狞的神情恍若恶鬼，只欲择人而噬。
这样的伤势他已经许久未受过了，从他稳稳占据荣耀榜第三名他就再没这样凄惨过！没想到今天却阴沟里翻了船！
腿可以用神术治好，但是今天被伤成这样，楼上都看到了……这次不能取胜，他就会成为这小子的踏脚石！
怎么可以！伤了我的人，我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格洛特居然咧嘴笑起来，在他混着汗水青筋暴露的脸上显得奇诡又恐怖。
撕拉！他将最后一点连接左腿的血肉扯断，楼上因为惊天逆转嗡嗡议论着的观众们看到这一幕，都感觉一阵肉疼。
“被激怒的狮子，”瞿莲娜笑意盈盈，“才是真正的百兽之王。”
“你说他？”小少爷不屑地嗤声，“断了腿的百兽之王？”
“您以为格洛特能在荣耀榜常年稳居第三，是浪得虚名么？”瞿莲娜轻哼一声，“小少爷，你未免小看蓝蔷薇了。”
“三十七岁的中阶骑士，他能动用的手段绝非只有这点。您尽管看吧。”瞿莲娜傲然道。
小少爷心思一转，挑眉道：“看来你不怎么想兰登赢。之前你不是挺喜欢他的？”
“有人在帮兰登，”瞿莲娜眼里放出冷芒，面上却笑，“蓝蔷薇里不允许这个。”
小少爷听闻这个消息，狐疑挑眉，哼嗯一声没再说话。
就在片刻前，有一群黑制服趁着诸人震惊的混乱悄悄进来了，明显是蓝蔷薇里的人。他们附近也有一个，手里拿着古怪的仪器。
小少爷恍若未觉，继续观战。
光幕挡住了兰登试探的攻击，兰登没把握短时间击碎它，于是退后谨慎看着格洛特。
“你断了他一条腿，”神秘人这时淡淡说，“但他不认输，这是要报复你了。如果你现在认输的话，这场战斗已经足够精彩，肯定会有人赏识你，也算完成你一部分目标。但是坚持下去，即使有我的帮助你也有可能被他所杀。你的选择？”
尚未开始欣喜，已经心情沉重。兰登明白神秘人在说什么，格洛特·纳森比尔肯定还有能将他一击致死的底牌，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死在这里，兰登内心有一丝的动摇……
但是他抬起头，坚定地回答：我要继续。
“好，”神秘人头一次地赞扬他，“他并不比你强到哪里去，格洛特是中阶骑士，但你也只比他差一个阶位，现在他腿断了，武技发挥不出来，至多只有一两个大范围的杀招。躲得过去，之后就是你的胜利。”
兰登应是以表明白。
格洛特发出好似野兽的低吼，他和兰登对视，都是不死不休的眼神。没了左腿，格洛特干脆坐在地上，他的身边微亮的光罩让兰登没办法贴身打杀他，这光罩看似薄弱却很坚固，将格洛特牢牢护住。
他捡起自己的长丨枪，死死盯着兰登，有相似的白光缠绕在长丨枪上。
“小心些，”神秘人说，“这是个投掷技。”
兰登心神微凛，长丨枪的投掷技势大力沉，威力不容小觑，这他是见识过的，他有一位同伴就专修投掷技，十分厉害。兰登不由更郑重几分，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格洛特手里的长丨枪迟迟不出，好似是在虚耗兰登的精神，兰登的经验不足，也不敢放松，他还掌握不了松中有紧的对敌方法，这样下去很快就会疲惫。
“放松些，”神秘人出声，“你这样下去，是中了他的计了，他想要投掷，肯定有起始动作，足够你做准备了。”
兰登缓缓放松肌肉，这时候才发觉一点点的疼，这是肌肉疲劳。假如他保持之前的状态，肌肉持续绷紧，很有可能在应对投掷技时失误。
他不由蹙眉，这也是格洛特的目的么？
察觉到兰登改变了状态，格洛特眼中精光一闪，手臂松缓的姿态瞬间改变，举起枪身，光芒闪耀流淌在长丨枪上！他因为坐在地上高度不够，就把枪尖抬高，不待诸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将长丨枪投射出去！
观众们根本来不及去看那只枪，只能因这变故发出潮涌的惊呼。
格洛特的左手按在地面上，趁人不注意算计好时间又发动了一个神术！
他居然是把两个杀招先后放了出来！兰登被长丨枪吸引了注意力，同时地面也窜起光蛇，长丨枪在空中呈抛物线从最高点落下，直直刺向兰登！
整个竞技场是个直径六十米的圆形，兰登站在离格洛特最远的地方，十分靠近墙壁。范围攻击必定有个极限距离，兰登站在最远的地方，也是从距离上减少被打击的可能性，但是对投掷技而言这点毫无用处！
短短四十几米的距离在强大的推动力下只是短短的三秒钟，骑士枪在空中呼啸着将要击中兰登·罗德尼！
“沿墙壁往左跑！”在格洛特发动的霎那，神秘人为他指引生路。
看到这一幕，格洛特诡谲冷笑，他已经开始期待兰登吐血而亡的景象了！
以为他只发射了一把骑士枪么？以为能跑出去么？有人可以，但不是兰登·罗德尼！
光蛇释放较晚，却和长丨枪同时到达同一地点！闪耀神力的长丨枪没有击中兰登，却一下定住了光蛇的蛇头！
骑士枪发射到骑士枪定住光蛇的三秒，第一秒兰登向左跑，他一秒内驱动神力跑了十二米，第二秒神秘人就让他停下攀爬墙壁。
兰登毫不犹豫，长剑一甩磕进墙壁四米多的高处，他左脚一踏窜上去，旧力将竭时握住剑柄将自己带了上去，最后一秒站在长剑上释放了神术防护盾，按神秘人的提点挡住下方的的冲击。
“轰——！”骑士枪钉死光蛇，长丨枪上的神力涌进蛇身，窜出四十多米的黯淡蛇身骤亮起来，然后发生了大爆炸！
爆炸呈半圆形释放威力，两个神术相加居然超越了低阶神术的作用范围，险险到底了二十五米的半径。好在兰登所在地将将是半圆的边缘，防护盾将爆炸的冲击力勉强挡了下来，一些砖石碎屑飘荡起来，引得兰登咳了一声。
爆炸发生时，竞技场上空漾起一层淡薄的水样光晕，爆炸分毫没影响到一楼的观众，反而这次的爆炸让观众们惊叹起来，探着头去看兰登的生死。
等到刺眼的白光消褪，兰登好端端站在剑上，看了这精彩一幕的先生女士们鼓起掌来，噼里啪啦的声响里格洛特的面色铁青。
“怎么……可能！”他不可置信说道。
这不可能！
除了他自己，还会有谁知道这个组合技！他从未在蓝蔷薇用过这一招！
这个组合技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他花费了心血创出来的绝招！没人见过！没人见过！谁会知道他能够在中阶就打出这样一击？！知道的都已经死了！
有谁能想到骑士枪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给光蛇神术注能才被扔出去呢！他想出这招的时候坚信敌人躲过了骑士枪也不会想到这其实是个组合技！只有死亡的那刻，他们才会恍然醒悟！
可是！格洛特攥紧了拳头，想要喊些什么，突然咳嗽一声，紧接着不断咳起来，他拿手捂住嘴巴，缓过来去看手心，愕然发现居然咳出来的是血！
“这、这是什么回事……”他惊讶地自言自语。
仍在呆愣的时候，格洛特没注意到周身护住他的防护罩好似被侵蚀一样渐渐稀薄，最后悄然无踪。
等他注意到，更让人恐慌的事占据了他的心神。
“我、我的神力！”他惊慌失措，看着自己的手，为何神力少得这么快！他明明没动用神力呀！
他使劲儿想要在手心燃起神焰，起初还能有一小朵的火花，但就像没有了汽油的火机，慢慢就熄灭了。他拼命想要榨出点神力来，想要证明自己还有神力，可是十次里只有两三次能蹦出点火星，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在竞技场中心，格洛特·纳森比尔好似一个表演中的小丑，惊慌狂舞，疯里疯癫，滑稽可笑。
“这、这，这……”他颤抖起来，睁大了眼睛也不愿相信。但他陡然想到一个词。
堕神。
很久以前，他听神官说过，背叛了神明的骑士将会进入堕神。
“可是，我没有背叛神明啊……”他喃喃自语。
真的没有么？
“谁？”格洛特陡然一个激灵，左右看看。可是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竞技场里只有隆隆的私语声。
没人在他身边，到底是谁？随着力量的消失，格洛特也不负当初的自信，惶惶然像只丧家之犬。
真的没有背叛神明么？
“我没有！”他尖锐反驳。我才没有！我没有！
四个月前，在东郊，你做了什么，你忘了么？
“四个月前……东郊……”格洛特重复这六个字，眼神发直。
四个月前，在东郊，啊，他想起来了——他为塔克米公爵的公子杀了一个年轻无辜的男孩儿……他以为没人会知道的。他的身子颤抖起来，越抖越凶，好像秋风里的黄叶。
“你……”他恐惧地睁大眼，抱紧了自己，期期艾艾说，“你、你怎么知道！”最后几个字，他的嗓音尖利，却极力压低音量。
神无所不知。
格洛特眼里毫无预兆汩汩流出泪来。
“呜呜呜……”他的右手捂住眼睛，呜呜咽咽地哭泣。
这是他的神，他背叛了神。
神放弃了他。
格洛特的异状被所有人收入眼里，很明显，格洛特没法再战斗了。他的神力莫名其妙消失，这样一来，这场是兰登的胜利。
兰登站在场中央，低沉的男声通过喇叭宣布他的获胜，一楼吹起口哨、鼓起掌，还有女士扔下芳香的手帕。
他没有笑，只是举起拳头，抬头往上看，他想找到神秘人，但是那里漆黑一片。格洛特知道如果不是神秘人，他不会赢，也不会出现在荣誉榜上。因为格洛特的意外，蓝蔷薇已经划去了他的名字，第三名只有兰登·罗德尼。
兰登看着光屏，这时候终于露出点笑来，虽然这不纯粹是他的胜利，但是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就在这时，从最后一句“释放防护盾”就再没说过话的神秘人又联系他了，他还是冷冷淡淡的：“蓝蔷薇在找帮你的人，可是他们谁也找不到。记着，没人帮你，一切都是你自己，你因为实力赢得了这场比赛。”
是，我记住了。兰登在心里狠命点头。神秘人说蓝蔷薇找不到他，兰登深信不疑，神秘人怎么可能被蓝蔷薇抓住？他莫名有些小骄傲地想着。
他谁也不会说，兰登心里已经决定，这件事他谁也不会说，这是他和神秘人之间的小秘密。兰登有种预感，神秘人可能不会再出现了。
他好像只是为了让我赢才帮我，这是为什么呢？兰登忍不住思索起来。毕竟这是个这么冷淡又这么强大的人，他不至于为了趣味就出手帮忙。
兰登默默叹口气，他大约不会了解真相了。
小少爷鼓起掌来，笑得开心：“看吧！我就知道兰登会赢！”
瞿莲娜面色平静，只是在黑制服和她说什么的时候眉梢抽动。
没有抓住那个人，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瞿莲娜心情说不上好，但她并不惊讶。蓝蔷薇敢于在竞技场开赌局，就是它自信能压制作弊等等的小手段，以往不是没有暗中帮助花货打赢获得大额赌金的，又或纯粹捣乱的，只是大都被蓝蔷薇发现了而已，也有没被发现在的，比如现在……
不管是谁，瞿莲娜压下心底逸散的猜测，这都是不须计较的事情了。这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不必再费心思。
票据兑成的赌金塞了满满一个手提箱，瞿莲娜瞟了一眼，甜笑着问这个男孩：“再看几场吧？小少爷，第五场就是本月第一名和第二名的比赛，是今天的精彩看点，您可以想想他们两个哪个会赢呢？如果押对了，又可以赢一笔，您今天手气好，可得多赚点零花钱！”
小少爷琢磨了一下，就豪爽地点头：“我也觉得我今天准能赢！”
第一名和第二名打得的确出彩，小少爷的手气也好得爆棚，赌金小小地翻了一倍，看着两个手提箱，瞿莲娜的眼睛都红了。
小少爷心满意足，笑眯眯的：“看得真过瘾。”
“您要买下他们么？”瞿莲娜红着眼睛开始推销货物，媚笑道，“您也看见了吧？这两位一个专长防御，一个善于进攻，虽是这样说，两个人都没有短板。戴维的进攻稳扎稳打，朱利叶斯的防御就是以攻代守，很是犀利。买下他们，您不会吃亏的！”
“哎，”小少爷犹犹豫豫的，最后迟疑说，“可我觉得都没有兰登厉害啊！”
面对不识货的买家，瞿莲娜暗暗冷笑，也别怪我下手宰肥羊了。“那您想买下兰登么？正如您所说，兰登潜力很大，现在也是榜上第三名，现在买下他性价比比戴维和朱利叶斯强，这可是个好买卖！等兰登成了第一名，就不是第三名的价啦！”
小少爷哼哼唧唧的，最后拿定了主意：“那就兰登吧！”
兰登从竞技场离开回到宿舍，没想到又被叫出来，听说有人想买他，兰登满脸问号。
他来到蓝蔷薇的时间不长，但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像他这样只是第一次登榜的新人，有意向的买主都会再考察一段时间，急不可耐来买走的几乎没有。这还真是奇怪，边走边想，兰登才恍然，尔后露出一丝苦笑。
这个情况，蓝蔷薇里也是有的，一般是遇见一个不明情况的肥羊，挥着大把的钞票到处乱撒，才会有把刺头或者不看好的花货送出去的事情发生。而他之前那场比赛，在蓝蔷薇眼里已经被划入刺头和不看好的双重身份里了吧。
兰登心里叹口气，暗暗盘算起来。既然是肥羊，至少他能得到的百分之四十是不少的，希望这部分钱足够他办完事的吧，至于肥羊知道真相之后的怒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默默跟在黑衣男背后，他们来到了地下四层，不同于一二三层销金窟的嘈杂，这里宁静中带着让人舒惬放松的玫瑰香氛味道，推开一扇门，里面有轻松的说笑声。
瞿莲娜夫人和几个陌生人看过来，看来他的金主就在其中。兰登迅速扫了一遍，很明显是那个一脸傲慢的男孩，他如众星拱月被围在中间。
糟糕中的糟糕至极！这种被宠坏的小鬼，得知自己被坑了，会怎么对待他这个买下来的“水货”——那样的未来！
兰登心里沮丧地不行，脸上却还是平静的。按照他与蓝蔷薇签订的契约，蓝蔷薇向他推荐买主，他有拒绝的权利，但是兰登敢肯定，只要他拒绝了这个肥羊，将来他就别想在蓝蔷薇有一分钱的进账！
没办法，他也只好配合着蓝蔷薇坑这个天真不知事的小肥羊了，只希望他不要气得太狠，实在不行，只能还了钱偷偷跑走了……
兰登的算盘打得劈拉啪啦响。他向小肥羊露出一个殷勤的笑容。
小肥羊眼睛一亮，从座位上蹦起来：“嘿！你那场比赛打得真好！我感觉买你是个正确的决定！我听说你的性价比很高，这么说我捡了个大便宜了！”
标准的笑容挂在脸上，兰登不敢说话，生怕说出什么“胡言乱语”让蓝蔷薇把他乱棍打出。
他很想问问小肥羊，他的确是价性比很高，性价比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他不行，只能维持笑脸听瞿莲娜夫人忽悠小肥羊。
“是的，是的……您买了绝对满意……”
“……价钱……”
“这也太贵了吧……”
贵就别买了啊！兰登想怒吼出来！
瞿莲娜夫人和金主团队车轮战，最后还是小肥羊怒气冲冲放了大招：“我不买了！”瞿莲娜夫人快速抛弃了自己的最低价，一点点向着小肥羊的价格靠拢。这小家伙砍价还蛮有一套的，兰登不由暗赞。
最后的价格小虚高，不过小肥羊团队勉勉强强接受了，用两个手提箱换来了兰登·罗德尼三年的卖身契。
做成一单生意，瞿莲娜也不免神清气爽。她请小少爷去和老板见面签订最后的手续。
“啊，你不是这里的老板啊？”小少爷傻傻天真说。
瞿莲娜扑哧笑出来：“小少爷真是高看我了。”
他们乘坐下行的电梯，兰登·罗德尼也一起去。据瞿莲娜说，“加西亚先生对每一笔单子都十分重视，亲自与买卖双方见面并签订合同，这是蓝蔷薇的职业道德。”她附赠一个柔媚的微笑。
小少爷并没有认真听，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门叮咚洞开，他就昂首阔步先走了出去。
地下五层看似不大，入眼就是一条笔直的走廊，一扇扇门陈列左右，走廊直通一面黑漆阴刻大门。但这也只是眼前看到的罢了。
走廊很宽阔，黑漆的门扉沉默紧闭，高耸直立，透出股不同的威严来，这该就是辛克莱·加西亚的所在了。小少爷不必询问，毫不犹豫领头走了过去。
希灵好奇加西亚是何等人物，但也实不放在心上，他慢悠悠思忖着自己的心事，目光游弋在前方。
尚未走几步，尽头的大门无声息敞开，希灵放缓了脚步，凝目看去，从里面走出一道身影。
一身灰缎长袍，个子很高，平淡无奇的眉目，但是肤色很白，亚麻色的短发，纯黑的眼珠。自发加持在瞳孔里的鹰眼术流转薄淡的光芒，希灵看了个清楚。
他抬起头，正观察着的希灵与陌生人的视线对上，这让希灵微怔。他注意到我了？希灵讶然问自己，但很明显是的，他们的目光接触片刻。
灰袍人将兜帽带上，迈动步伐。
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希灵忍不住将视线停留在向他们走来的灰袍人身上，他实在没什么特别的，除了从加西亚的办公室出来。但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愈走愈近，这古怪的、奇异的熟悉感，鼻尖仿佛嗅到了一种相熟的气味，似有若无。希灵眉头微拧，他心里模糊的、鼓动的、下一秒就要跃出来的灵感勃勃而动。
是了。在那青石的殿堂，那些燃烧的明烛，透明的烛泪滴滴流淌，整座宫殿里弥漫的是相似的安宁的、柔和的、抚慰的浅淡香味。
这是神香的气味。
希灵睁开微阖的眼皮，萌发的灵感带来了答案，但他却是愣住了。怎么会呢？这不是位神官，希灵十分肯定。
可是这浸透到骨子里的独特气味让人迷惑。希灵的感觉不会出错，跪在青石殿里的日日夜夜，他呼吸的就是这独一无二的香气。
他们不断接近，希灵用余光悄悄打量。高瘦的陌生人步履不紧不慢，掩在袍袖下的双手交握，姿态静谧安详。毫无神力，希灵再一次确认，教廷特制的白烛只供应神职人员使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深深疑惑了。
不长的一段路，两边人都走得慢慢悠悠，实在没什么好观察的，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寡淡至极，瞿莲娜将眼神从灰袍人身上收回，这个人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他们互相路过，希灵不禁顿了顿脚步。
“少爷。”走近了的人手搭在他的肩头，询问安抚的语气，是梅布尔。
希灵默然无语，微微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他看见了，灰袍人远远的投注过来的一眼，洁亮如水的清光在虹膜中汇聚，纯白的羽翼振翅一挥，霎时冲进了他的眼瞳中，这是神力。
往南等你。
无人察觉，一切发生地无声无息无踪迹，连兰农也未曾注意。希灵面无异常，只是落在了瞿莲娜身后，他垂下眼睫。
他是谁？为什么身具神力我却毫无感应？他找我做什么？他找加西亚是为什么？
一连窜的疑问被深深压在心底，瞿莲娜推开了加西亚的门。
带着兰登离开蓝蔷薇，暖热的骄阳正是肆无忌惮的时候，希灵手里拿到了辛克兰·加西亚签名盖章的交易文凭，这桩生意一切顺当。
辛克莱·加西亚是一个高胖的中年人，穿着讲究，面上笑呵呵的，看起来比起神官更像一个商人。上午鱼市里的小把戏没能成功，加西亚应该知道了，但他毫无气怒之色，言谈间甚是平和。不知道是真不在意还是装的，希灵暗自揣摩。
加西亚没认出来希灵，实际上这位殿下长什么样他们都不清楚，因为他的确无足挂齿。
做这种生意，在这种时机之下依然煊赫热闹，加西亚是否有恃无恐希灵不知道，但是他胆色却是十足的。
没有过多试探，希灵此行只是少年心性之下的气闷而已，他没法让加西亚不做这生意，也没法打消异神骑士对光明神力的垂涎。思及此，希灵不免自嘲微笑。
之后的故事不必多述，希灵买下兰登只是一个借口，但兰登犹豫心虚的模样倒令他好笑。希灵故意指着兰登问“他会不会跑啊？”，这可把兰登吓出一身冷汗。瞿莲娜说在合约期内兰登跑了的话，蓝蔷薇会负责把他抓回来交给小少爷处置，小少爷面上露出满意神色。
“不过我相信兰登，”他笑嘻嘻的，“我这么看重他，给的条件又这么好，他怎么会跑呢？”小少爷满目纯良，看向兰登，把他看得错开了眼，心里欲哭无泪。
小少爷说的的确没错，他在诸人见证下与兰登签了一份卖身契之外的雇佣合同，十分看重的模样特地调高了佣金和奖金。这才是真正维系雇佣兵和雇主之间关系的保证，签了这份合同，一般不虞骑士们会不告而别。
只是兰登的情况不一样。他灰溜溜跟着希灵走出蓝蔷薇，明亮刺眼的阳光激出他几滴泪水，悲情突如其来，兰登湿润了眼睛。
他怎么就如此命苦！兰登悲悲戚戚伤怀自身。
一想到将来，兰登就眼前发黑，只希望小少爷能放他一马。口袋里一张薄薄的支票被护在手心，兰登小心翼翼瞟了一眼小少爷，琢磨着怎么先把“后事”办好——
四匹马被牵了过来，小少爷瞄了一眼兰登，潇洒地骑上马身。
兰登傻傻仰头看着老板和他的随从们从马上俯视自己。
小少爷灿金的头发耀得人眼花，他背着阳光看不清面貌，只听到快活的声音：“我还想再玩一会儿，兰登你先回去吧，澄江南路两百八十五号别记错了！驾！”
马儿骤然奔出，眨眼就不见了，徒留兰登·罗德尼呆愣愣在原地，遥望老板消失的身影，吃了满嘴尘土。
傻了半晌，他张目结舌：“这这这……我我我……”
刚、刚买就被抛弃了？？？兰登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眼前，莫名感到了委屈。
微张嘴巴傻兮兮站了一会儿，他低声喃喃：“……趁着这时候跑？”
刚冒出这个想法，兰登就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他。这里是蓝蔷薇门口，兰登连忙跑远了，跑到路边树荫下继续发呆。
“……跑？不……不不，跑。还是跑吧？……”他咕哝着没人听得清的话，站一会儿，又蹲一会儿，做贼似的观察一阵，往西走两步，越走越慢，再往东回到原地，来来回回纠结万分，最后下了决定，悄摸摸往西去了。
我只是先把事情办好，他不断安慰自己，我才不是逃跑呢！我、我，我办完了事情会、会回去的！
蹭溜走了一会儿，停一停再继续走，反反复复无数次，这个人也摇摇晃晃地不见了。
往南，一直往南，渐渐离开了杜鹃社区，他们放慢速度，留意四周。
殿下让他们找到那个灰袍人，诸人不问发生了什么事，皆是应是。路边桃红粉白的合欢花簇满枝头。这条路往南开始吵闹起来，水网纵横，连绵密布的低矮房屋昭示是居民区，房屋古旧，样式奇特，是丹漉土著的筑屋审美。这里是第一批迁移到文薪城的土著居民曾经的聚居地，现在已然是文薪城民俗文化的保存地，依然人烟稠密。
路终有尽头，人却找不到，希灵不禁蹙眉。不会是耍他，他们也没有漏看，那大概就是灰袍人别有安排了。
希灵下马，看一眼这条热闹的街道，小孩子们嘻嘻哈哈玩笑，在街边跑来跑去追逐。燥热午后，除了孩子大人都不愿意出来，除了来往的车辆就没什么人了。
因为稀少能见这么漂亮的马儿，孩子们瞧见推推攘攘地簇拥过来，围着他们看。
“这是什么马？”
“小哥哥我能摸摸么？”
“哇真漂亮！”有孩子羡慕，“我长大以后也要买一匹！”
小伙伴笑他：“肯定很贵！你才买不起呢！”
小豆丁们哄笑。
他们不敢围着兰农和温莎，长得又高又壮太吓人了；也不想围着梅布尔，明显这个小哥哥才是最好的选择，小孩子们的眼睛尖得很；至于剩下的一个人选，则被他们完全无视了。
希灵挑着问题回答了几个，又让他们摸了摸马儿，并不着急找到灰袍人，总能见到的。旁边有一家冰品店，孩子们玩得满头大汗，希灵想了想，微笑问他们：“哥哥请你们吃冰好不好？”
“好！！！”声嚣震天。小豆丁们兴奋大喊。
“走！”希灵大手一挥，开路先锋们蹦蹦跳跳跑远了。
马儿系在凉棚里，那里有自动水槽供他们喝水。希灵走进冰品店，风铃叮铃作响。
十多个孩子已经在吵闹自己吃什么，店主微笑听他们讲话却不给他们点单，直到希灵进来他和希灵稍作交谈，才开始工作。
这家冰品店店面不大，却很幽静凉快，希灵扫视一圈，寥寥几个人，他想收回视线，却被黏在了一个背影身上。
有些眼熟。亚麻色的短发，可穿的不是灰袍。希灵走过去，才发现原来真的是他。
拉开椅子，希灵问对面在吃一大份碎果仁草莓香草冰激淋的男人：“假如我没进来呢？”
他的灰袍不见踪影，穿得是一件白色衬衫配黑色长裤，袖子规规矩矩挽到肘部，戴了一副无框眼镜，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城市里普普通通一个上班族。
他闻言一笑：“您会进来的。”
“未免过于自信。”希灵摇头。
男人放下银勺，下一秒微漾的涟漪在店里荡开，希灵示意兰农和梅布尔无事。
模糊术。他开口：“殿下会进来的。”
希灵不太惊讶，只是不说话，无声打量又开始吃冰的男人。
梅布尔将为希灵点的樱桃奶油冰激凌球端过来，轻轻放下，再含笑问道：“我能坐这儿么？”
这问的是不知名之人，他擦了擦嘴，看一眼梅布尔，再推下眼镜，温和微笑：“当然，您身为殿下的引导者，理应落座。”
男人选的座位是四人座，尚且留了个位子，小龙咬着勺子坐下了。
只他们四人坐在一起，两位骑士坐在附近警戒。
“你居然挑食。”小龙咬下雪山顶的一颗冰激淋球，瞅着男人睁大眼睛。
他只把淋有草莓酱和碎果仁的冰激淋吃掉了，剩下的碰也不碰。
“我叫奥斯汀·雪莱，”将碗稍稍前推，他擦拭嘴角，先自报家门，“不是挑食，只是有草莓酱和果仁的最好吃。”奥斯汀·雪莱微微一笑。
奥斯汀·雪莱。希灵心里默默回想这个名字，他认真舀一勺冰激凌，快速翻找记忆图书馆里浩繁的资料，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呢……
“啊，”冰激淋在舌苔上融化，甜美的滋味扩散，希灵想起来了，“你是两年前的叛神者。”
叛神者，这是教廷资料里给予奥斯汀·雪莱的定位。
可是——
“叛神者怎么还有神力呢？”希灵不懂就问。
如果曾经背叛的经历是真实的，面前坐着的就是个最危险的人物；如果那不是真的，那么这无异于往奥斯汀·雪莱心上狠狠插刀。
无论如何，他都该有些情绪，偏偏奥斯汀·雪莱平和依然。
“殿下，”他扶了下眼镜，好像自己真的是近视一样，“神明的判断不依从于行为，而是询问诸人之心。”
“反言之，只要能说服神，我们就不会失去力量。”他狡黠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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