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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他和她眼中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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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声势浩荡的剑雨,愣是将摩肩接踵的广场变成万籁俱寂的荒郊野岭。

    委实是这般壮阔的场面太过震撼,别说是看热闹的老百姓,便是先前许多跃跃欲试的剑客,瞧见这一幕后都只能低头盯着腰间佩剑,叹一声吾辈不如,更有几人,被这冲天剑意所染,侥幸触摸了武道瓶颈,当下便踏步飘向广场人稀处,乘着天际间浓浓剑意未曾散去,就地打坐冥思。

    饶是连武痴许凤德瞧见这一幕,都不住握紧大戟——自踏入这座京杭城以来,唯有银甲小将一人值得他严阵以待。如今,终于找到第二个人了。

    先前还出言嘲讽的杨赫脸色十分难堪,先前遮天蔽日的剑雨虽然未曾下落,可其实,不正是都狠狠地刺在他的脸上?

    诸多好汉方才反应过来,察觉到杨三少爷的神态,却不敢拍手叫好。

    大家都是来这里挣口饭吃,又有谁愿意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呢?

    江湖,可不是这么好混的。

    好在杨赫不是受不得委屈的富家子弟,停顿几息便反应过来,也不说什么撑场面的狠话,他杨赫嘴巴当然毒的很,但是杀气人来,更狠!

    杨赫舒了一口气后,向台下挥了挥手。

    一名衣着紫衣长袍的老者从台下走来,手中捧着一卷书,想来是要代替杨三少爷,颁布此次比武大会的日程安排、比武规矩等诸多相关事宜。

    若是有眼光毒辣之人,便可辨认出来,这名紫衣长袍的老人正是杨家的老供奉,在这杨家效力了多年,还因此改姓归入杨家。

    在上一次京杭五世家明争暗斗中,真正撑起杨家武运之人。

    杨定坤。

    稍有眼色的侠客们,当即就抱拳高喊,见过杨老前辈,亦或是拍手叫好。

    先前僵硬的气氛得以改善,只待杨定坤开口宣布比武大会的诸多事宜,再说两句煽动热情的话,这件让杨家颜面扫地的事兴许便这么过去了。

    可无论在哪,总有这么一两个沉寂在自己世界中,不懂得看人脸色的痴儿。

    舞台之下,在诸多奉承的喊声中,一声故作粗狂的嗓音,委实刺耳:“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李齐天,与这群乌合之众确有天壤之别!抬手惊云、覆手遮天果然名不虚传,差不多能与我们逸哥儿相提并论了,我吕某人,实在是佩服!”

    一时间,先前还能听到低声交谈声响的广场静得落针可闻。

    站在外围的沈辰逸还未从李齐天留下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一眼瞧见人群中那顶高高的“鱼尾冠”,饶是见惯风雨的店小二,整个人的脸都绿了。

    他赶紧冲入人群中,赶在诸多大侠反应之前,将这不知好歹的疯秀才拖出来。

    整个过程中,沈辰逸大气不敢喘,生怕哪个大侠心情不好一刀子下来就丢了小命。可这疯秀才倒好,被沈辰逸拖走的时候还不停叫唤道:“逸哥儿?你这是在干什么?我正想要拉拢一位志同道合之士,改日与我俩一同撞天门呢!”

    沿路上顺手拉开叶以彤,三人走了老远一路,沈辰逸才敢停下来,当下就给了疯秀才一脚:“你这不务正业的书生,不在客栈好好读书,一天到晚跑出来作甚?”

    “这便是逸哥儿的不是了,须知我辈读书人,要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方可成为......”

    疯秀才话才说道一半,发现沈辰逸死死瞪着自己,赶紧将到嗓子眼的胡话咽回去,老实道:“出来看看热闹啊,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盛事耶,客栈的大伙不都这样么?”

    沈辰逸看了一眼前头还在眺望李齐天离去方向的叶以彤,反问道:“大伙?”

    沈辰逸赶紧环顾四周,得赶紧将穆小儿逮出来,这小子前些日子跟糟老头学了好些东西,最拿手的便是一招猴子偷桃,今早出门之前,毫无防备的沈小二还个阴了一道。

    结果自然是寻不见踪影。

    疯秀才敲了一下脑袋:“掌柜的和卢老爷她们自然是没有出来,我说的是......”

    疯秀才突然朝广场的一侧挤眉弄眼,沈辰逸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白虎广场的边缘一颗柳树旁,站着一位英气逼人的女侠,正是留宿在客栈的六峰山女侠,卢筱。

    沈辰逸赶紧转回头,疯秀才当即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逸哥儿!竟能察觉到此人杀气,真乃高手高高手!先前小生我只是偷偷瞄了他一眼,给他发现之后,那双剑眉好似真的能化成剑似的,直勾勾地刺过来,差点给小生我吓坏了!”

    沈小二呵呵一笑,脑海中却想着怎么连这尊佛都过来了,难不成她那日在神仙楼飞燕阁中的话,是真心实意的?

    疯秀才一巴掌拍在沈辰逸肩头,小声说道:“我听穆小儿说了,你在闭关之前,去过一趟神仙楼,还在那里撞见了这位下榻在我们客栈的大侠...难不成,这位瞧着就有些俊俏的少侠,莫非还真是为方便行事而男扮女装?小生我可是听说过了,这位客人来自六峰山。曾经‘七绝宗’之一的六峰山没落后,如今只剩下一对师兄妹,其中师兄卢炜生得玉树临风,还有一身冠绝江南道的武艺,可谓是才貌双全,只是行事如此鬼祟之人,怕是结交不得!还有便是......”

    疯秀才停了一下,忧心忡忡道:“还有便是,我前些日子在城中寻觅雷法高人的时候,几次远远瞧见韩大东家和卢炜粘在一块,这位气宇不凡的公子,怕是有断袖之癖,逸哥儿你可要小心啊!”

    沈辰逸还想给这想法清奇的疯秀才一巴掌,又好似想起来什么,当下目光有些呆滞。

    疯秀才还问他怎么了,沈小二只是眯着眼说放心,那位女侠绝对是你口中师兄妹中的师妹,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吕姓秀才闻言一脸古怪。

    舞台那头,突然炸响阵阵惊呼。

    沈辰逸扭头看去,只见舞台之下的诸多大侠乱成一团,有人推推搡搡,有人冲出人群,极速遁逃。

    正奇怪的时候,瞧见叶以彤歪着脑袋朝他们走来,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肉嘟嘟的脸上是吃力的表情。

    沈辰逸靠上前问道:“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李齐天去而复返了?”

    叶以彤腮帮子微鼓,显然也是一头雾水:“不是啊,仅是台上的那位老爷爷,说了些关于此次比武大会的规矩。”

    “规矩?”

    沈辰逸盯着叶以彤,接过她手中的物品。

    竟是四块边框金黄的石牌,石牌之上,镌刻有精美图案,正中央一个“天”字精美绝伦。

    叶以彤眼珠子乱转,努力想起杨定坤所说的话:“那老爷子好像是说,按照老江湖那一套擂台比武未免枯燥无味,此次杨家举办的比武大会,擂台战当然是少不了,可也该有点新花样了。”

    沈辰逸盯着怀中四块石牌,感觉有些不妙。

    果然,叶以彤皱着眉头继续道:“好像是说,江湖之大,不该是一个小小的擂台能容得下的,江湖人士的真本事,也该在江湖之中才能发挥。”

    她挠了挠头,赧颜道:“这段时间吃得少,肚子空空的害得我脑袋也空了,记不住太多,好像说是什么积分制,‘人’字号的令牌值五分,‘地’则是十分,‘天’又是多少来着?好像是...五十?噢对了,咱们是什么字来着?刚一个老头好似认得我,直直走过来塞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沈辰逸不给叶以彤看的机会,抓住她的手,冲一个人觉得无聊便练‘剑’的疯秀才道:“秀才!别发癫了,咱们得赶紧走!”

    叶以彤仍蒙在鼓里,疯秀才倒是手舞足蹈:“逸哥儿!沈仙君!这么着急,莫不是咱们要回去撞天门了?”

    沈辰逸脸色阴沉道:“没时间多解释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我们得赶紧走!”

    他环顾一眼这座白虎广场,人群最聚集的舞台下方,竟开始有人拉开阵势,眼看着就要开始生死打杀!

    什么比武大会?

    杨家这群人,分明是在养蛊!

    这一手借刀杀人,简直就是阴狠毒辣!

    得亏是沈辰逸等人所处的位置离得有些远,沈辰逸拉着二人冲出白虎广场时,身后已经传来叫人毛骨悚然的厮杀叫喊声。

    沈辰逸回头看了一眼,就不想再回头看了,甚至还叮嘱叶以彤千万别回头。

    江湖人之间的交手,可不是都像李齐天出手那样潇洒,兴许那些炼神还虚境界的高手之间的战斗,宛似神仙打架,旁人看波澜壮阔的画面也许也觉得热闹。

    可这些个尚未触碰淬体门槛的好汉们厮杀,可真是刀刀入肉,白刀进红刀出,极其惨烈,还有些断肢的场面,便更不用说了。

    冲出白虎广场,沈辰逸没有犹豫便直接往客栈方向冲回去,沿路需经锅好几条大街,算起来路途遥远。

    可于他们而言,今日过后的京杭城,恐怕也只有自家的客栈是安全的了,整个官府几乎都是杨家说了算,就被指望了。

    作为京杭城内的四条大街,通往白虎广场及西湖的白虎长街平日里总是车水马龙,这些时日京杭城内涌进了大批外乡人,便更是热闹了。

    沈辰逸带着二人在人山人海中穿梭一阵后,还是决定钻入街巷中,抄小路回客栈。结果尚未走出几步路,便有一拨人挡在他们面前。

    来的人是一群手持长枪大刀的汉子,一伙人或是体型彪悍,或是精瘦结实。

    为首三人,尖嘴猴腮的瘦子持着短剑,一个胖子提着大刀,最后一名,便是提着长枪的高个。

    正是那夜受杨赫诱惑、要堵住沈辰逸与叶以彤的外乡侠客!

    提着长枪的高个走上前,冷笑道:“真是冤家路窄,今日老子就要将新仇旧恨一齐报了!”

    大刀胖子的目光落在男装的叶以彤身上:“一段时间不见,这妞好似出落得愈发娇艳欲滴了,今日还穿起了男装,真是好一番趣味,待会,大爷我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尖嘴猴腮的瘦子嘿嘿笑道:“随便你们高兴开心,反正,我只要‘天’字号的令牌就行!一百多的分量,乖乖,这可得抵多少个我啊?”

    疯秀才一见来者不善,当下就摆出金鸡独立的姿势,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放出一道半道虚张声势的响雷,反正这伙外乡侠客早就笑翻了。

    叶以彤本就憋着一股气,当下就拔出腰间佩剑,作势要冲,可是这叶大小姐哪里会这些舞刀弄枪地狠活,便是将长剑拔出鞘,都废了老半天,于是对头的外向侠客便笑得更放肆了。

    唯有沈辰逸保持冷静,试探问道:“各位大侠,那天晚上实在是有所得罪,小的我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这样吧,江湖悠悠,不打不相识,不如我们将手中的这几枚‘天’字号令牌送予你们,咱们改天约个酒楼喝上一顿?”

    长枪高个哈哈笑道:“你这个小白脸倒是还是有点脑子,懂得看形势,可是先前杨家的老头子也说了,单单是夺得一枚‘天’字号令牌可积一百分,若是能将令牌的拥有者生擒致杨府,即可翻倍!到时候,这些积下的分不仅可以作为评定胜负名次的标准,还可以兑换大把大把的银子,你觉得,我们这伙兄弟,会嫌弃到嘴的肥肉太多?”

    沈辰逸瞪了叶以彤一眼,后者抱歉地吐了吐舌头。

    大刀胖子狠声道:“休要再浪费口舌了,兄弟们胯下的枪,已经要压不住了!”

    叶以彤火冒三丈:“放肆!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沈辰逸急忙将其挡住,低声问道:“真的没法谈?”

    那夜因为疏忽大意被沈辰逸一拳击倒的高个踏步上前,长枪横扫,卷起地面尘埃:“等老子一枪将你从后头捅穿了,咱们再好好谈谈!”

    沈辰逸脸色逐渐阴沉。

    这些天被糟老头和女掌柜联手修理,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偏偏今日,还要撞见这么一群人。

    长枪高个瞧见对面的小白脸神态不对,冷笑道:“怎么?又想着耍什么手段?老子先在这里提醒你,这些时日兄弟们在京杭城里可是没白混,大大小小的街道可都被兄弟们摸清楚了,你大可以再像一只耗子般逃窜,瞧瞧兄弟我的长枪能不能跟得上!”

    沈辰逸毫无预兆地冲向前,连叶以彤与疯秀才都没有料想。

    持枪高个轻挑眉,此次他虽然仍是有所托大,但好歹留了个心眼。这伙兄弟中足有三四名二流高手,他本人,更是上四境之下无人能敌的一流武夫。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还能表演些什么花样?

    电光火石之间,持枪高个眼眸睁大——只见沈辰逸的表情凶狠,一个青筋暴突的拳头不断放大!

    情急之下,持枪高个横枪以迎,却在下一秒,整个人都被打退数米,踉跄倒地后惨叫不止。

    低头一看,两指手掌已是虎口开裂,指骨外翻。

    沈辰逸轻轻抖动自己的两腿。

    先前瞬息间拉近两人的距离,其实是用了某种步法。女掌柜早有先见之明,说他店小二是个胯下没鸟的怂蛋,无论功夫本事如何,反正打起架来,十有八九都是被人撵着打,便先教了他一门迅捷步法。

    名曰凌云。

    在沈辰逸学会这一种玄之又玄的步法之后,他当即就想靠着这门步法逃离糟老头和女掌柜的魔爪,结果自然不言而喻,自己讨了一番毒打。饶是如此,他仍是借助这两条利索的腿,在糟老头和女掌柜的手下,少吃了很多苦头。如今面对这一群不入流的武夫,想来应当是绰绰有余的。

    这一拳制敌,靠的亦是凌云步带来的冲势。

    沈辰逸盯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拳头,震惊之余,满是兴奋。

    这些日子的苦,没有白费!

    这一伙人瞧见持枪高个受伤的凄惨模样,头皮发麻是当然的,但也被激出了些许血性。

    大刀胖子狠狠地啐了一声,当即就挥舞大刀扑上前。身后众人有了领头羊,纷纷嘴里骂着狠话,扛起自己的兵器,跟着冲上来。

    沈辰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回头瞧见叶以彤的不一样的目光。

    怂了十几年的少年郎,好似找到了久违的勇气。

    沈辰逸抽出腰间长剑。这些天来,糟老头教他的,大多是些听起来就很玄妙的拳法和厮杀时十分受用的技巧,因为时间仓促,最后也仅是教他耍了几手剑,说起来,沈辰逸自己都觉得用得变扭。

    可生死厮杀,一寸长一寸强,他沈辰逸可不是武道大师。脑子抽了,才会用拳头去和人家的大刀对打。

    胖子跳起来一刀劈来,势大力沉,加上这好说也有两百斤的肉,犹如小山压顶。

    沈辰逸举剑硬扛,一声尖响过后,两条胳膊震得直打颤。

    这胖子倒是个不可貌相的,动作迅敏得很!沈辰逸还未来得及缓口气,这胖子就挥出第二刀。

    避之不及,沈辰逸只得咬着牙硬抗,结果这一刀下来,两只手臂都麻得几乎握不住刀。

    这胖子大概也看出来沈辰逸后劲不足,大刀一轮,砍向沈辰逸毫无防备的双腿。

    沈辰逸心知不妙,当即将长剑往前一送,借势后退,整个人滚到在地,狼狈之余,化险为夷。

    那胖子的一刀扑了个空,两百斤的肉,一下子哪里停得下来?

    尚未被糟老头和女掌柜锤炼之前,沈辰逸的眼睛就毒得很,如今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

    沈辰逸慌忙起身,脚踏凌云步,用力跃起,膝盖狠狠砸中这胖子的脑门,一胖一瘦都摔倒在地上。

    只是这胖子当即就昏了过去,没个半天怕是睁不开眼了。

    沈辰逸滚倒在地,心知不妙。

    果然,耳边听闻一记重踏,沈辰逸地肚子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扭头只见尖嘴猴腮的瘦子面色狰狞,一把短剑扑面而来。

    沈辰逸灵机一动,一咬牙将左臂迎上前,任由短剑深深刺入臂膀中。沈辰逸疼得龇牙咧嘴,挣扎起身,一拳递向着瘦子裆下。

    正是穆小儿的拿手好戏,猴子偷桃!

    尖嘴猴腮的瘦子哪里想得到这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小白脸还会使这么下三滥的招数?捂着裆满地打滚,眼泪都给疼出来了,哪里还有半点迎敌的力气?

    沈辰逸趁机抓起长剑,起身朝这瘦子狠狠地补上了一脚,再将长剑指向其余外乡侠客,喊道:“还有谁想要来试一试?”

    本该蜂拥而上的外乡侠客们面面相觑,他们本是来自不同宗门帮派的武夫,彼此之间其实并不太熟络,仅是因为有这三名兄弟拉帮结派,这才组了支队伍,想来京杭城碰碰运气。

    可如今实力最强的三人已然倒下,群龙无首便是乌合之众,眼前这衣着一身黑衣的小白脸还颇有几分少年英雄的姿态,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当下,这伙外乡侠客你推我我推你,竟是无人敢上前,最后也不知是谁的脚先抹了油,于是先前还气势汹汹的大伙人一哄而散,连倒地的三人都不敢搀扶,眨眼间便跑没影了。

    直到这群人消失在视线之中,沈辰逸才敢松这一口气,咬着牙拔出扔刺在肩头的短剑。

    手一松,剑掉在地上,沈辰逸坐在地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在剧烈颤抖。

    叶以彤跑上前,查看了一眼沈辰逸的伤势,后者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后,这叶大小姐便搂着少年的脖子,拍了拍他的脑袋:“不愧是我‘白猫’的搭档‘黑鼠’!可真行呀,那日还骗我说不会武功!”

    脑袋后头是不可言喻的柔软,沈辰逸吓得赶紧向前挪了一下屁股,红着脸同这大大咧咧的叶大小姐道:“只是这两天会了些花拳绣腿,远远比不得李齐天!”

    叶以彤后知后觉,眯眼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小二你也太傻了!你和他比作甚?我们‘京杭双煞’本就是最厉害的,‘黑鼠’自然也是最厉害的!”

    她停了一下,改口道:“当然,若是真的比起来,还是我‘白猫’最厉害!”

    叶以彤笑着揉了揉沈辰逸的头发,水润双瞳波光潋滟。

    沈小二慌忙别回头,有些许不知所措。

    店小二!店小二!你怎么回事?前些日子还对着神仙楼喝闷酒呢!

    沈辰逸瞧见疯秀才冲上前,疯疯癫癫地叫喊:贼子休走!且看我这招狂雷天牢!

    经历了生死厮杀尚且心惊肉跳的沈辰逸顿时冒火:“秀才!别装模作样了,刚才躲哪去了?”

    疯秀才置若罔闻,仍是摆出金鸡独立,如临大敌。

    沈辰逸皱着眉头,瞧见疯秀才身前,飘落一名鬓白的高瘦老头。

    说来倒是老熟人了,杨家的供奉,李家李焕。

    沈辰逸连忙起身,咬牙道:“你这老头,我们去趟神仙楼有你,出门吃个夜宵也有你,如今来看场热闹,还有你!我什么时候欠过你了?怎么就这生阴魂不散?”

    李焕微眯眼道:“父债子还,母债子偿,李雪当年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你找她去,欺负我们晚辈算什么?”

    沈辰逸怒道:“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莫名其妙就被卷入其中,又找谁说理去?”

    整个小巷寂静无声,李焕盯着这年轻人,脸色十分古怪。

    前面的疯秀才扭过头,纳闷道:“逸哥儿,你这骂阵...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沈辰逸气急败坏道:“你管得着?赶紧让一边,回客栈凉快去!”

    疯秀才还愣在原地,沈辰逸就已经踏步向前,拉住他的肩膀将其扯到身后,悄悄抬起手。

    吕姓秀才严肃道:“沈仙君,你这是什么意思?大敌当前,本副将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话虽如此,这小子仍是接过沈辰逸递来的“天”字号令牌,跑到后头,高声唤道:“沈将军请放心,汝妻儿,我养之!”

    叶以彤本不愿,直至沈辰逸回头看了他一眼,才跟着疯秀才跑去。

    李焕竟放任二人离去,呵呵笑道:“学了些皮毛功夫,就以为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大侠了?螳臂当车罢了,我杀了你,再追上去杀他们,又能费多少时间?”

    沈辰逸双手握剑,笑得有些僵硬。

    本就是无奈之举,留下一个,总比全都栽在这里要好。再者,不用考虑他们二人,从糟老头和女掌柜那学了一招半式的沈辰逸,也能更方便行事,若是他们跑得快些,找来援军,自然更好。

    只是这出身李家,却拜在杨家门下当供奉的老头,竟然没有一些高手风范,二话不说就直冲而来,本是瘦骨嶙峋的老头,竟如冲车般迅猛!

    沈辰逸自知不是对手,踩着凌云步,想要避其锋芒。

    女掌柜所授的凌云步,主要是凭依武夫肉身,以脚尖极速点地,次次蓄势累积,层层叠上,对内力需求极少,故而是至今运气不自如的沈辰逸这些天来最熟络的本事。

    传闻此势创始人可凭此日行千里,踪影莫测。

    只是沈辰逸尚未踏出两步,便被李焕一拳打落,滚倒在地。

    这名高瘦老人冷笑道:“凌云步?你个小畜生可知凌云步乃是李家武功?大逆不道的李雪,竟敢私自外传李家武功?只是你这小子,哪里来的胆子,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不待沈辰逸作何反应,李焕上前一把擒住沈辰逸脖颈,两眼恶毒:“你们穆家的东西,究竟藏在哪里?利索点,须知我要杀你,连飞刀都懒得挥!”

    沈小二死命挣扎,拳脚都落到这高瘦老人嶙峋瘦骨上,最后只换来自己面红耳赤,

    李焕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冷笑道:“虽是不清楚姓卢的老头用了什么法子开拓你的经脉,可空有经脉疏通又如何?运气仍是要从气窍入手,徒有铜墙铁壁的淬体,却不会运气发力,终归是头任人拿捏的死猪!你本不是穆家之人,说出那东西藏在何处,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

    沈辰逸闻言睁大眼睛,勉强道:“它在......”

    高瘦老头闻言轻微放松手中的力度,沈辰逸突然咬紧牙关,一手探入囊中,握紧事先准备好防身的匕首,狠狠扎入李焕的肩头!

    老人虽是实打实的淬体境,可毫无防备之下,一身肉长的皮终究是抵不住铁打的刀刃,肩头鲜血四溅,手掌自然松落。

    沈辰逸落地瞬间摆出拳架——正是女掌柜善用的虎拳!

    迅猛一拳砸落李焕胸膛,响起沉闷回声,抬头看去,这老人竟只是龇牙咧嘴地后退了两步!

    沈辰逸心知不妙,却为时已晚。

    两把飞刀分别命中肩头与同侧的大腿,方才迈步的沈辰逸即可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李焕瞪着这不知好歹的年轻人,又是两把飞刀掷出,竟是砸在原先两把插在沈辰逸身上的飞刀刀柄上!

    肩头飞刀竟是直接贯穿,大腿的飞刀亦是刺入腿骨中。

    饶是这些时日来受尽毒打,沈辰逸仍是疼得天昏地暗,沙哑失声。

    李焕已失去耐心,更无心折磨这名自寻死路的年轻人,飞刀掷出,这一次,飞刀将会刺穿沈辰逸脑门。

    只是飞刀于半空之中被人斩落,那人挡在沈辰逸面前。

    一人一剑,虽无李齐天的风采,却以女儿之身,多了几分英气。

    六峰山女剑客,卢筱。

    看清来人后,李焕两手悄然握住腰间的排排飞刀,如临大敌。

    大敌当前,卢筱竟是回头道:“先前在神仙楼是顺手搭救,这一次过后,我已算还清你们客栈对我的恩情!”

    沈辰逸痛的头昏脑涨,哪里来心思搭理这些的,屏气拔出两把飞刀之后,气喘吁吁,勉强起身后,冷汗已是将黑袍浸湿。

    瞧见这店小二战意未却,卢筱有些惊诧道:“不怕死了?”

    沈辰逸只是咬牙,并不作答。

    卢筱摇头不止:“却也用不上你,乳臭未干,帮不上什么忙!”

    李焕恼羞成怒道:“混账东西!真以为我飞刀李焕是浪得虚名?”

    卢筱凤眼微眯,长剑倾斜提起,恰巧映出对面李焕狰狞面容。

    这名冷艳绝俗的女剑客寒声道:“若是真有本事,在神仙楼的时候,何故退缩?废了一辈子才踏入淬体境的老乌龟,仗着年纪在这里欺负晚辈,还是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吧。”

    被戳到痛处的老人暴怒不已,两手甩出,八把飞刀激射而出。

    卢筱聚精会神,提剑将欲斩落这一阵飞刀织成的雨幕。

    却见李焕冷哼一声,脚踏凌云步,已是在另一侧出现,两手探入腰间,指间竟又夹满了飞刀!

    移行换位,飞刀复飞刀。

    拢共八八六十四把飞刀从四面八方飞来。

    暴雨梨花!

    只见飞刀的雨幕中,卢筱捡起沈辰逸掉落在地上的长剑。

    双剑在手,那双冰冷待人的凤眼好似行尸走肉注入了灵魂,双剑舞动,有如凤翼翱翔。

    暴雨梨花?便是天际星辰,神凤亦可啄食之!

    绵延不断地尖响中,沈辰逸只看见一道道模糊不清的剑影,一片片飞刀在白弧斩落之时,或是劈落在地,或是直接于空际中碎成两半。

    刀光剑影中,卢筱挥剑的身姿凌厉之余,又有如天仙起舞,飘然若仙。

    沈辰逸此生从未见识过这般场景,目瞪口呆之余,悄然发现对头的李焕冷笑不已。

    须知这暴雨梨花之妙,不在于四面八方的无死角,而是在于,这八八六十四把飞刀中,前六十刀不过是幌子。

    最后四刀,每一刀的所蕴含的威势都远胜寻常,故而可起奇效,加之角度刁钻难测,必成致命杀招!

    果然,这名托大的女剑客始料不及,才接下最后四把飞刀中的第一把,左手剑已然脱手!

    卢筱狠咬牙,仍是用右手剑迎击,勉强挡下两刀之后,臂膀发麻,颓然垂落。

    至此,尚有一刀!

    大局已定!

    李焕脚踏凌云步,已是做好准备乘胜追击,一击毙命,以绝后患。

    却见沈辰逸一瘸一拐扑上前。

    以肉身之躯,硬生生地抗下了本该刺中卢筱命门的最后一把飞刀,整个人竟是被飞刀撞飞,滚了数尺有余。

    借此喘息的卢筱重新握紧双剑,剑起刹那,有一线贯穿李焕躯体。

    再一看,卢筱已站在高瘦老人身后,双剑交错身前,剑尖有鲜血缓缓滴落。

    李焕低头看了一眼胸前交错的骇人血痕,瘫软倒地。

    整座小巷,本是刀片错落的白茫茫一片,而今,尽数被老人喷溅的血花染红。

    卢筱咬牙跑向年轻店小二身旁,瞧见飞刀刀身尽数没入他胸口之中,往上一看,五官扭曲成一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六峰山女侠恨不得一剑刺死这人。

    沈辰逸声音颤抖,已然憋出哭腔:“会不会死啊?”

    卢筱厉声道:“你若是敢哭哭啼啼,你不死,我也会一剑刺死你!”

    沈辰逸即刻噤声,喘着粗气,颤着手欲拔出胸口的飞刀,却在触碰刀柄的瞬间又缩回去,始终下不了狠劲。

    卢筱却是直接伸手将其拔出,也不顾沈辰逸的鬼哭狼嚎,伸手从囊中探出金疮药,摁在沈辰逸血流如注的胸口,又不知从哪变来一颗丹药,拍入他嘶吼不停的嘴中。

    沈辰逸被她死死捂住嘴巴,哀嚎不得,两只眼珠子来回颤抖,憋出了一头冷汗。

    等到他呼吸渐缓,卢筱才松开嗖,骂道:“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男人!连个娘们都不如!”

    沈辰逸缓过气来,看了一眼渐而止血的胸口,声音还是颤抖:“死不了就好!娘们就娘们了!”

    卢筱悄然抹了一下额头,狠声道:“没死就赶紧滚回客栈!再来人,我可不管了!”

    沈辰逸连忙起身,顾不得肩头和大腿的剧痛。他亦是清楚的很,这种时候待在外头,无疑便是待宰羔羊。

    只是这沈小二起身后,却是盯着血泊之中的李焕。

    卢筱望向他,十分不解。

    沈辰逸小声道:“那他...会不会死啊?”

    卢筱只觉可笑:“这座江湖,死人很奇怪?不谈别的,只是他跪拜的杨家府邸里,每天要死几个仆人,又有谁知道?!”

    沈辰逸噤声不语。

    这不是他第一次目睹生死,早在没来到京杭城之前,他跟着那个至今不知姓名的老道人餐风饮露,那时的大秦王朝遭受北仑帝国、西蒙王庭的联军侵犯,一路上的饥荒战乱数不胜数,他早见惯了生死离别。

    可是那时候,他大多是远远看着。

    有些事情,切身经历,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卢筱好似看穿他荒谬的心思,冷笑道:“我不会出手救一个想杀我的人。”

    沈辰逸转过头:“先前你用在我身上的药,要多少银子?我先欠着?”

    卢筱气极反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店小二。

    这金疮药还好,费点银子,哪里的药铺都能买到。

    可须知先前给他吞下的,可是六峰山的雪山丸,以六峰山极地灵芝与九渊泉雪,混以炼丹师内力炼制而成,乃是武夫修道人眼中“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灵丹妙药,便是寻常时候吃了,也有莫大好处,通经脉,润气窍,乃至延年益寿。只可惜其材料与炼制手段极其复杂,六峰山当年在“七绝宗”也是数一数二的仙家门派,可耗尽宗门上下之力,一年到头也只能炼制出两三颗,本就是千金难求的宝贝,随着六峰山没落,更是有价无市。

    如今这小子,竟然是想着从她手里借来一颗?

    卢筱丢出一盒金疮药,冷眼旁观。

    沈辰逸接过金疮药,连忙道谢,说着回客栈再打欠条,日后定会如数归还,瞧见卢筱没有任何反应,店小二连忙眨眼睛。

    卢筱全程沉默,她倒是要看看,这在市井中摸爬滚打的店小二,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

    这人心险恶的江湖,不就是这样的么?

    当年如日中天的六峰山,不就是因此而覆灭?

    这一路,见过太多太多了。

    只是这一次,她看见那个年轻人一撅一拐地走到老人身边,俯下身笨手笨脚地为失去意识的老人上药。

    上完药之后,他好似察觉到老人的气息并未因此平缓,最后竟是狠狠地跺了下脚,咬着牙将老人背了起来。

    少年还想起什么,冲着先前拦路无果、被这一场惊心动魄的交战吓傻的几名外乡侠客放了几句狠话,才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

    沈辰逸突然回过头:“卢姑娘,你不回去么?如今外头可是危险得很,还是先回客栈里避避风头吧!”

    卢筱置若罔闻。

    眼前,竟是白雪皑皑的场景。

    她本是五屿湖的人,正是同为“七绝宗”内,与六峰山有着世代纠纷,势不两立的五屿湖。

    那一年,五屿湖的人,用年幼无知的她作为诱饵,对六峰山展开一场堪称天罗地网的伏杀。

    千里冰封的雪山,好似都被鲜血染红。

    那人从头到尾,将她当成是被卷入纠纷的可怜孩童,在混乱厮杀中,前后因此挨了三四刀,也要护得她周全。

    可被鬼迷心窍的她,乘其不备,用压在裙内的刀,一刀刺入那人的胸腹。

    后来,那人仍是凭借一人一剑,力挽狂澜。

    再后来,她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六峰山的弟子,并以卓越的天赋,成为了嫡传弟子,改姓为卢。

    如今,她与那人,是六峰山仅存的两名弟子。

    岁月的车轮将往事磨成尘埃,悠悠江湖,她忘却了太多,唯有酒醉入梦的时候,才会记起那些悲欢离合。

    有一幕,她却始终记得。

    那场刺杀尘埃落定之后,那人,也正是如今自己的大师兄卢炜。

    笑着同险些害死自己的她,这般说道。

    “这么冷的天,外头可是冻得很,还是先同我回宗门烤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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